傍晚九点钟光景,夜色逐渐笼罩大地,秋老虎的高温在晚风的吹拂下逐渐消散。绕着四师可克达拉市在伊宁市兴建的军垦佳苑外围散步,林立的高楼,宽阔的街道,高大的树木,现代化的城市在缓缓流淌的皮里青河水映衬下,多了些许柔美。静静伫立的斜拉钢索桥历经岁月洗礼,无声地记录着变化。河堤的路面铺的是石板,踏在上面,沉稳而怀旧,蓦然间让我回想起住过的厂区家属院,想起那些过去的时光。
曾以为远离了厂区家属院,也一并远离了那条暮色苍茫的街区。然而,点点滴滴的过往却会在不经意间触动心灵,这才发觉自己对厂区家属院的深情挥之不去,伴随着年华老去越来越深植于心。
绕开喧闹的阿合买提江大街,进入幽静的四巷,途经四师文化活动中心广场,就到了原四师建华皮革厂家属区。当初父母亲响应党的号召来到新疆支边,就是在这个厂区扎下了根,工作,结婚,生下我们兄妹三个。那时家属院建在厂区旁边,以一条马路为中心,井字形排开,分别是大院子,托儿所院子,干部院,大杂院。最气派洋气的当属大院子,大门两侧沿马路盖着两栋呈“7”字形的楼,一栋是西南连体窑洞式二层楼,一栋是东南连体单元格式二层楼。院内住着四十多户人家。干部院子是土打墙式房屋,住着几户人家。托儿所院子是曾经的马号改成的十几户人家住的房屋和托儿所。
我家住在大杂院的西北角。院内还住着二十多户人家,家家门口用木板和树棍搭建起一个做饭的棚子,一边堆放煤炭,一边盘着炉子,那是大人们展示厨艺的战场,锅碗瓢盆撞击着,邻居之间此起彼伏地笑闹着,上演着独属于那个年代的下班时段最放松最惬意的场景。
大院中央的空地是我们这些孩子的乐园。那时候,冬天总会下无数场大雪,屋外很冷,但是只要有人招呼一声,全院子的孩童就一窝蜂地跑到最开阔、雪层最厚的雪地上玩游戏、打雪仗,享受白雪、享受寒冷、享受属于我们的童年时光。
随着改革开放,厂区搬迁到了现在的军垦路,闲置厂房也就隔成了一户户人家,最著名的当属鸳鸯楼。那时,职工住房是分配制,年轻人增多,结婚也需要解决住房,厂领导脑洞大开,把第二车间的二楼用石膏、稻草制成的隔板隔成二十多套,一套两间房,各个民族的年轻夫妇都欢天喜地地搬入新居,热热闹闹住了很多年。
时光渐行渐远,记忆更新迭代。站在巷口,恍若隔世,似曾相识却有着别样的陌生。马路还是曾经的马路,而马路两旁的院落几经改造,一步步变成了一栋栋的六层楼房。鸳鸯楼、干部院子、大院子,还有我结婚后分配住的小二楼改建成了休闲娱乐的四师文化活动中心广场。我幼时曾经居住的小院和托儿所院子也盖起了六层楼房。
院落被拆除了,邻居们也都搬进了宽敞舒适的新房,见面时,还是会津津乐道地谈论大杂院的生活,那是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大家庭。
夕阳下的这条小巷已经明显地老了,再也回不到昔日的宁静。沿街的商贩此起彼伏地吆喝着,街道两侧家属楼一楼的住户或出租或自营,打出了各色各样的店铺招牌。纵横交错的黑色、白色、黄色的电线在墙壁上、招牌下、半空中缠绕着,显示着市井繁华。
街道两边停放着三轮车、自行车、货车,巷内拥挤得只能单行车。
走进后面建造的院落,没有了喧闹的车水马龙,安静得有些沉闷。墙边的野草在阳光下闪耀着绿色,一棵杏树在路边斜斜地生长,枝叶虽然茂盛,可是树干已略显老态。一条小狗在敞开的门口趴着,看见路过的行人会警惕地抬起头,然后又懒懒地趴下。院落里的老人一字排开坐在广场旁边的长椅上,或闭目享受秋日阳光,或高谈阔论当年的荣光和属于他们自己的话题,抑或几人一组打着扑克,下着象棋。
距离家属区不远,新建的高楼华丽气派,在新楼的映衬下,厂区家属院是蓝色调的、沉稳的。市井的温暖亲情与此起彼伏的炒菜声生动有致。
在这里居住时,最喜欢在家属区穿行着溜达,靠近菜市场的院落里种了很多花,红绿相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正浇花的白发老师傅,慈祥地一笑:“上班呢丫头。”不好意思地应一声,快步走开,那声“丫头”叫得自然亲切,一整天心情都是愉悦的。
经常会在巷道里遇到来旅游的,他们眼中的兵团家属院充满年代感和厚重感。那些整齐划一的院落,用了整个年华屯垦戍边的老人,甘于奉献的“兵二代”,无一不写满了历史的荣光。偶尔也会遇到骑车穿行的年轻人,他们慢悠悠地骑行在巷道里,听风掠过耳畔,感受着时光的绵长。
四师文化活动中心广场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孩子们穿着旱冰鞋,随着老师一声令下,迅速蹬推,向前滑去,双臂自然摆动着,动作流畅而舒展,仿佛一只只自由翱翔的小鸟,展翅欲飞。
厂区巷道的记忆中,不能忘记的是巷道两旁的小店铺。最北边的那家蔬菜店是我经常去的,门前摆放着各种蔬菜,叶子类与根茎类分类摆放,买一回蔬菜就好像买回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总给人无限的遐想。巷道西面是早餐店,路过这里时,空气里总是散发着豆腐脑和小笼包的香味,坐在小桌子旁津津有味地吃上一碗,一天的幸福感就从这里开始了。
拐进巷道里的市场,玻璃柜里有各种干果和小食品。我也时常去买些无花果、巴旦木之类的,周末边吃边看书,享受着精神与物质的双重丰盈。
出小院的东邻是一家小商店,店外摆着几个电动摇摇车,投币一元可以摇几分钟,时间到了,孩子哭闹着不肯下车,看着好玩又有趣。
巷道东边曾有一条水渠。夏天,男孩子们常在渠里游泳,女孩子们则在渠边捉小虾。晚饭后,住在水渠边的大人们摇着扇子,纳着凉,天南地北聊着闲话,讲着轶闻趣事。
青春的梦,藏在繁华深处,若隐若现。奋斗、挫折、爱情、友谊、忧伤,在厂区家属院住的时候都经历过,生活本来就是多种滋味的,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风景,每种风景都有它的美丽。有一句耳熟能详的广告语“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梦想有大有小,我向往的不是奢华和表面上的热闹,而是朴素的、实实在在的、可以触摸到的生活,就像厂区巷道一样不愠不火,淡然清丽。不知厂区巷道有没有记忆,如果有,它会记得那个女子青春年华里的那些琐碎小事吗?而这些,已长久地留存于我的记忆中,想起时,有欢欣,有感动,有迷惑,也有忧伤。
斜阳西沉,暮色渐浓。热闹的巷道,装满了快乐的巷道,随着风一起消失在季节的深处。好在我当初居住的院落依然整洁。年轻人基本上都搬走了,现在这里住的大多是恋旧的老年人。巷道的变化,邻里的搬迁,人情的冷暖,生活的苦乐,日子就像树上的叶子,绿了黄,黄了绿,一年又一年。
转眼时光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曾经的“兵一代”,已经是满头白发,我也不再是当年爱脸红的姑娘。时光催人老,时光也催人成长,我们都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唯一不变的是当初如一家人相处时的暖暖邻里情。
走出巷道,夜风吹过,院门口的那棵桂花树叶子不断掉落,再往前走,那棵枫树依然像是层层叠叠的花,槐的叶子则如墨一样绿。从这条巷道转入另一条道路,城市的另一种繁华就在眼前。
回头再看厂区巷道,竟然如此安静。喧闹的商店打烊了,连孩子们的喊叫声都没了。这种安静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孤独。在某个深夜里,偶尔会听到它低沉的叹息。它还喜欢时不时闯入我的梦乡,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别样的繁华与热闹。厂区巷道在安逸与时光流转之中缓缓地老去了。虽然它还浓缩着岁月的精华,但它已淡出了年轻人的记忆,已然成了一道黄昏时的风景,孤独地摇曳在夕阳里。曾经属于兵团企业的辉煌以及无数细节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如流星一样划过,在心里留下一道道美丽的弧线,令人频频回首,向过往的那些别样的亮点恋恋不舍地注目。
时间会磨灭、蚕食一切,厂区巷道随同逝去的岁月一起蜕变成一幅幅暗黄色的图画,昔日的清幽与繁华,恐怕只有凭借着记忆去回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