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出南泥湾之后, 八路军的359旅去哪里了?
他们去了新疆,屯垦在边关。
如今这支赫赫有名的部队已经成为维稳戍边的主力军,一个旅发展成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三个师。兵团第四师,也就是359旅的717团,师部在可克达拉市。现有26.8万人。兵团第一师,曾经的718团,辖区43.86万人。驻扎在阿拉尔市。兵团第十四师,也就是719团。现在昆玉市,5.1万人。一个旅当年不过万人,现在发展成了三个师,已经达到了75万余人。这三个师现在分布在天山南北,大漠北南。
我是兵团的第二代,简称“兵二代”,在兵团第一师第一团长大。在上初中时,一位老连长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我们是天下第一团,你们生长在这里,是你们的光荣。”
老连长这样说,并不是枉自称大,在兵团二百二十多个团场中,这只是一个陈述句。老连长教育我们说,你们要发扬革命的优良传统,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老连长讲这番话时,正站在棉花地头。那些棉花开得一望无际,能和天边的白云衔接,媲美。由于兵团一师一团大量种植棉花,那时候拾花是父母们最辛苦的工作。在最“紧急”的时候,我们每个星期天都要“学农”拾棉花。老连长按照军体操练方式把我们带到棉花地头。他让我们立定,向后转,向远看。我们站直了身段向北方极目远眺。天很蓝,不远处就是天山的冰大阪,天山的最高峰托木尔峰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伟岸正直。
老连长指着天山是这样描述的。
我们是359旅的老部队,我们的兄弟团717团翻越眼前的冰大阪,去北疆伊犁剿匪了。北疆冷呀,他们急需棉衣,同学们怎么办?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拾花!拾花!
于是,老连长大拇指和食指比划着就像一把手枪,大喊,同学们,冲呀!
当时,我们血脉喷张,奋不顾身,一头扎进棉田里,就像进入了汪洋大海。冲进棉花地才知道我们的渺小,无论你双手如何忙碌,那些棉花永远等待着你把它们找地方安放。胸前的花兜越来越满,那些西域的花朵争先恐后地要扑进你的怀里,否则,寒流来了开放的花朵会随着塔克拉玛干的风逃跑,飞向天空。
一周后的星期天,又是学农的日子。老连长再次把我们带到棉花地头,这回老连长让我们向南看。向南是一望无际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在晚秋的蓝天下隐隐约约也能看到雪山,那是昆仑山。
老连长又告诉我们,我们的兄弟团719团1800名官兵徒步横穿了“死亡之海”,去和田剿匪了。和田也冷呀,你们看过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吧,演的就是他们。719团的兄弟和古兰丹姆都急需棉衣,同学们怎么办?大家都知道了,在雪山边上生活都会很冷,都需要棉衣。这次,因为有了美丽的古兰丹姆,我们回答的声音更响亮了,响彻云霄,能吓走头顶上正悬停的雄鹰。我们高呼着:拾花,拾花!于是,老连长大手一挥,同学们,冲呀……
当年的老连长肯定没想到,他的兄弟部队719团在公元2000年组成了新疆兵团第十四师。时至今日,老连长在我们脑海里还站成了一个雕塑。他一手指着北边的天山,一手指着南边的昆仑山,岔开双腿站在塔里木河畔,站成了一个大字。那是一个大写的人字。他的话语犹在耳畔。717团在北,719团在南,718团居中,我们359旅共同守卫着祖国的西大门。王震老旅长说过:“生在井冈山,长在南泥湾。转战数万里,屯垦在天山。”
据史料记载,1949年2月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统一编制,西北野战军改称第一野战军,359旅改编为第一野战军二军第五师,359旅的717、718、719团,分别改编为步兵五师的13、14、15团。不过,对于一个老兵来说,他们总是念念不忘过去359旅时的老番号。当时,718团驻防阿克苏,719团徒步穿越了塔克拉玛干驻防和田,717团却翻越了天山冰达坂到达了伊犁。
717团到达伊犁是在1952年,除第三营留守库车外,团机关和第二营以及骑兵营由团长率领分为三批,从阿克苏、温宿、库车出发,翻越冰达坂,取捷径直插北疆伊犁地区,与先期到达的一营会合。遥想当年,717团应该首先进入温宿大峡谷,然后经过木扎尔特谷底山道,翻越冰达坂,从夏塔古道走出天山的。这一路艰险无比却也美不胜收。只是,这种美不知当年的717团的战士们有没有欣赏的兴致。因为他们和当年的最艰难的红军一样再次进行了一次爬雪山过草地。
夏塔为突厥语“梯道”的意思。木扎尔特谷底冰达坂山道本来是开凿的梯道,“长百里、高百丈”,两侧“坚冰成块,从中凿冰成梯,人马跑而下,若稍失足,直落涧底,甚可畏矣”。夏塔古道由此得名。夏塔古道是天山最为险峻、最为著名的山道,北起昭苏的夏特乡、经木扎尔特谷底冰川,直抵南疆温宿和拜城县,全长120公里,自汉唐时期到如今都赫赫有名。据传说公元前174年始,相继有张骞、解忧公主、细君公主、班超、林则徐、刘锦棠等往返于这条冰川古道。
当年的359旅的717团就走了这条道路。
717团到达伊犁后,于1953年又改编为农四师十团,1969年改称72团,团部在新源县的肖尔布拉克。当年的八路军359旅,现在分布在和田、阿克苏、伊犁三个方向,发展壮大成了新疆兵团的三个师。359旅兵出南泥湾,翻越冰达坂,穿越大沙漠,最后把自己摆在了天山南北,大漠北南。一支战功赫赫的部队,全国解放后,没有去论功行赏,却在中国大西北最艰苦的地方扎下了根,献出了青春,献子孙。
当年,我们没去过和田,也没来过伊犁。美丽的伊犁只是一个传说。我想象的伊犁和南疆的阿克苏一样,有一望无边的大条田,种植水稻、棉花和玉米;还有大片的果园,有苹果、香梨和马奶子葡萄,这些好东西都是用天山的雪水灌溉的。
如今,当我来到了伊犁,我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这种振撼不仅仅是和南疆不一样的美,还有意外,还有惊疑。隔着天山的冰达坂,北疆和南疆是那么不同,就自然条件来说,北疆可谓是得天独厚,由于西伯利亚暖湿气流的滋润,天山的北坡雨水丰沛,雪线以下那些笔直的塔松四季常青,如盖似伞。顺山铺陈的绿草地上牛羊成群,骏马驰骋。那些毡房就像硕大无朋的白蘑菇,星星点点,与塔松为伴。这里是高山牧场,整个山坡披了一层绿,就像大山绿色的皮肤。这里也有田野,由于无霜期平均只有98天,只能种植油菜和小麦,还有紫苏薰衣草。油菜花开放的夏季,漫山遍野,一望无边,极为壮观。如果油菜花和紫苏碰巧在田野里相遇,你会发现连蓝天白云都黯然失色。
这里没有明显的四季,春秋湿润多有冷雾,盛夏多雨,冬季严寒。夏季,当我们到达伊犁时,感觉到的是“暖”而非“热”,感觉到“凉”而不是“冷”。这里的雨是晚上下白天晴,随时下雨随时晴。下雨和天晴没有任何的过程,无需布云,不用鸣雷。那雨说来就来,要走就走,自由自在。
无论是北疆的伊犁还是南疆的阿克苏,无论是兵团一师还是四师,虽然隔着天山,却都是被天山养育着的。是天山的雪水滋润着万物生长。天山将新疆分为南疆和北疆,这不是人为的分隔,这是大自然的杰作。在阿克苏和伊犁之间耸立着两座冰峰,一座是托木尔峰,海拔7435米,另外一座是汗腾格里峰,海拔6995米。这是天山的两座最高峰,有人称他们为姐妹峰,我更愿意称他们为兄弟峰,他们的伟岸更具有男性的阳刚。当你走近了,你凝视那冰峰,它就像一把刺向天空的长剑。
在那些美丽的高山草甸里,间或会有一股泉水,平常泉水就安静地流淌,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夏季的晴天,雪山在阳光下的直射下开始融化,雪水顺着天山的坡地流下,雪水越积越多,在晴天里也会山洪爆发,洪水会把泉水的道路抢夺,将山谷变成汪洋。然后这些洪水形成无数的小河,再加上雨水,渐渐小河变成大河,最终成了可以命名的河流。在北疆就有了特克斯河,它发源于天山的汗腾格里冰川,特克斯河最后汇入了伊犁河,成了大水,造就了美丽富饶的伊犁河谷。只是,南疆的阿克苏却降雨稀少,气候干燥、年均降雨量只有50多毫米,是伊犁的十分之一,不过无霜期全年却有200天左右,比伊犁要多一倍。在天山的南坡,当然没有挺拔的松树,只有戈壁滩和被称为魔鬼城的雅丹地貌。在天山南坡却有木扎特河,库玛拉河,托什干河,库玛拉河也发源于汗腾格里冰川。三条河汇流而成阿克苏河。阿克苏河再流经乌什、温宿的山间谷和叶尔羌河汇合形成了中国最大的内流河塔里木河。天山就像一个固体的水库,无论南疆多么干燥,北疆有多大的降水,都不怕。干燥有雪水灌溉良田,多雨有河流排除内涝。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水库呢,无数的小河流进了兵团人的水渠,灌溉着兵团人开垦的荒地,滋润着天山南北大片的果园和无际的庄稼。无论是南疆的库玛拉河,还是北疆的特克斯河,河水都是乳白色的。这是因为河水流经石灰岩、白云岩山地,河水中带有大量的白色沙粒,水呈乳白色。所以南疆的库玛拉河流着流着就干脆叫阿克苏河了,“阿克苏”维吾尔语,意为“白水”。特克斯河虽然没有因此而改名,但在特克斯河边有的乡就叫阿克苏乡,“白水乡”。八月,是伊犁最好的季节。骑马沿着河畔和台地前进,满眼都是塔松和绿草,树林内流水淙淙。我特别注意到那山涧的水,那是我熟悉的阿克苏(白水),看着很浑浊,其实很干净,那是天山的冰雪融化的雪水,带着泥沙,却没有人为的污染。我就是喝着那些看起来浑浊的河水长大的。险峻的木扎尔特谷底冰川山道已经告别了南北疆交通的使命,却成了探险者和驴友最喜欢徒步穿越的地方。
在四师的辖地,沿着边境的铁丝网,两边都是蓝天白云,高山草甸,美不胜收,景色优美。但是,这里是边境,铁丝网把天和地分开了。
这里有 “军垦第一哨”。地处特克斯河与苏木拜河交汇处,距离边境线仅300米,清朝政府曾在这里设置口岸,遗址已经成了一个土堆。现在有兵团民兵在这里巡逻驻守。面对蜿蜒的界河,不但种地也要站岗,不但放牧也要巡逻。在 “军垦第一哨” 长期驻扎的是一对夫妻,这已经是第三代夫妻守边人了。
由此,这让我想起了南疆的夫妻守路人。
从第一师阿拉尔市到十四师昆玉市有一条穿越塔克拉玛干的沙漠公路,编号国道580。这条公路就是719团穿越大漠的线路。当年,719团要到和田剿匪,情况紧急,有三条路可走。第一条路:沿公路从阿克苏到喀什,从喀什转道莎车然后到和田,这条路绕了一大圈。第二条路:从阿克苏到巴楚,再到莎车或叶城,最后到和田。这两条路都是正常路线,一路上有水源,有人烟和村庄,补给方便,商旅队伍首选这两条路。
第三条路其实没有路,那就是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直达和田。当时是没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的,不管走哪条路,都是要徒步前行。关键是第三条路,要比另外两条路少走好几百公里,意味着少走好多天。时间就是生命,就是一方平安。719团为了缩短进军时间,选择了穿越死亡之海。他们昼夜兼程,行程近1600多里,抵达和田,一举平叛。
彭德怀发来了嘉奖电报,称:“你们创造了史无前例的进军纪录,特向我艰苦奋斗胜利进军的光荣战士致敬!”
如今,719团走过的路已经修建了公路,成了国道,公路是笔直的,有四百多公里,开车小半天时间就能到达。由于是穿越大漠的公路,后期养护十分艰难,最难的就是公路两边必须有防风林带。否则公路会被沙漠吞噬。沙漠公路两侧建立了固沙带,植被茂密,胡杨树和红柳丛连成一片。在胡杨林和红柳花的绿荫中,时不时会现出红顶蓝墙的小房子。沿途有一百多个小房子,那些小房子里住着一百多对“护路夫妻”。这些沙漠公路的守望者要照管好水灌站,照料脆弱的植被,确认滴灌管线的完好。他们要抵抗高温、强日照和极端干燥的极端生存条件,与流动的风沙作战。在无垠的沙漠中忍受着难耐的寂寞。正是在他们的辛勤守护,在茫茫的“死亡禁区”里,树起了一道充满生机的绿色屏障。
从十四师的昆玉市所在地,穿过沙漠公路到一师的阿拉尔市,四百多公里的路程,四个多小时就可到达。从阿拉尔市到阿克苏的温宿县一百三十多公里,从温宿县穿越下塔古道到昭苏也只有一百三十多公里。昭苏到四师的可可达拉市全程两百多公里。这样以来,兵团的昆玉市到阿拉尔市再到克可达拉市成了一条直线。全线一天的车程。
如今只有温宿县到昭苏县这一截还没有通车。这是国家工程,穿越夏塔古道的这一段是国家规划的国道G219。这条北起新疆喀纳斯,南至广西东兴,途径新疆,西藏、云南,广西,全长一万公里,是我国最长的,也是首条里程破万的国之大道。同时,它亦是世界上最艰险、环境最恶劣的公路之一。从祖国西北边境跨至西南边境,G219堪称一条世界级的战略公路。夏塔古道有一百三十多公里正在艰难地施工。如果工程完工,只需一个小时穿越天山。G219的温宿县到昭苏段,将把南疆和北疆连为一体。
我站在国道G219的北段,望着眼前正忙碌的施工现场,不由被眼前的一切感动。当年,老连长张开的手臂将真正成为一条直线。当克可达拉市、阿拉尔市、昆玉市这些兵团人的新城连成一线时,当年的359旅其实就再一次集结了。这让人振奋了,也让人骄傲。不由得让从内心喊出当年伊宁各族群众喊出的口号:“兵团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