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

味蕾是有记忆的,而且是永恒的。当家乡的朋友不远万里带来青皮茄子时,藏于味蕾深处的眷恋瞬间被激活了,所有熟悉的记忆又重新奔涌出来。

青皮茄子是江海平原的一种特产,农村里,家家户户都会在房前屋后的菜地里种植。春天播种,初夏开出紫色的茄花,盛夏时节便成熟了,一条条青绿色、细长的茄子隐藏在密密的茄叶间,它比紫皮茄子来得秀气,口感也比紫皮茄子嫩。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农家餐桌上的菜都是以自家种植的为主,青皮茄子便俨然成了夏天的主打菜。切成茄块红烧、切成丝做鸡蛋汤、蒸熟做茄子泥等,但留在我记忆最深处的还得是“茄子洋扁豆汤”(洋扁豆,学名白扁豆,荚扁平呈小刀形,每个荚里有两三个豆粒,豆粒白色粗扁,味美。当然用青毛豆也可)。

夏天农活多,母亲早早地起来摘了茄子,剥好洋扁豆,整理干净后,我们也被唤起。当时没有液化气灶,只有柴火灶,所以做这个菜,必须有人添柴加火,而我常常干这个活。待锅加热后,母亲放入适量的菜油,加热去沫后将洋扁豆倒入锅中,翻炒几下,加入清水,盖上锅盖。锅中的水煮沸后,母亲一手拿茄子,一手拿菜刀,麻利地把茄子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那片片茄子纷纷跳入翻滚的汤水中,茄块随着沸水上下跳跃,在欢快的舞蹈中涅槃,而后面的茄块依然奋不顾身地跃入其间。把茄子削完,母亲的脸上也被蒸气熏得汗津津的。她用铲子把茄块上下搅动均匀后,放入盐巴,便盖上锅盖。少顷,茄子洋扁豆汤起锅了,一碗碗盛起放在饭桌上,碧绿的茄块,让人垂涎欲滴,这就是我们一天的下饭菜。母亲草草地扒拉几口饭以后,就下地干活了。那年代,我们喝着没有任何添加的汤,味道也是鲜鲜的,虽然制作粗糙,味道也一成不变,但我们依旧喜欢。每年过了霜降以后,茄叶便逐渐萎缩掉落,茄子也不再生长,只剩几个小小的茄子挂在孤独的茄秆儿上。

踏上工作岗位后,每年夏天我都时不时回到老家品尝茄子洋扁豆汤,在饭店应酬中,作为时令蔬菜,这个也是不可或缺的。如今,在外地工作多年的我,每年已很少回家,而自己的感觉却越来越敏锐,对家乡食物的眷恋也变得疯狂,原来粗糙的食物已让岁月打磨得圆润起来,令我对它有了难以替代的特殊质感。有人说,从小吃什么便对什么有感情,无论多么粗鄙,日后都会常常想起。

晋代张翰有一首《思吴江歌》,以写思念故乡美食而出名,因为“吴江水兮鲈鱼肥”,竟然“恨难得兮仰天悲”。如今,时代发展了,全球化的影响让我们可以依循味蕾的记忆,随时随地复制家乡的美食,也很少有人再用“莼羹鲈脍”这个成语来借美食抒发思乡情。

但是,在西北边陲的小城,我却找不到那秀气的青皮茄子,“茄块在沸腾的水中舞蹈”已然成了那一抹“床前明月光”。

当我在万里之外再次美美地品尝到那道“茄子洋扁豆汤”时,内心的期待瞬间被唤醒了。人行犹可复,岁行哪可追?脚步不停地在路上,而我的味蕾隔着光阴的流水依然在回望,回望的正是那无忧无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