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国
年光似鸟翩翩过,世事如棋局局新。”
这是一首古诗中的两句。古人称下棋为“手谈”,多指围棋而言,很少见两人下围棋有旁观者指指点点,发高论;多是对弈者无声的心力的较量,如同谈心:旁人是插不上嘴的。象棋则不同,观战者是积极的参与者,不但动嘴,甚至动手,热闹得很!“落子无悔大丈夫,观棋不语真君子”,这后一句没人遵守。两人对弈,常常是围观者众:“跳马!拱七卒!”观者意见纷纷;弈者或微微颔首:“唔,不错,是个好主意。”或者回头怼一句:“臭棋!”——倒像是在开会讨论,群策群力,集思广益。
也许正是这一点,象棋的普及率要远远高于围棋;再就是围棋太耗时,一局下来短的得个把小时,长的甚至小半天,甚至一盘当天末及下完,明日接着再下。观者也绝无此兴致,会闷声不响呆鸟一样守候于一旁;不像象棋,快的几分钟便见分晓,慢的也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阳春白雪,和者必寡;下里巴人,应者雷鸣!像我这样的下里巴人自然是厚爱象棋,而对围棋则敬而远之。两相比较,其实围棋更符合大道至简的道理:黑白双方,“十”字交叉处落子,外围四口“气”,只要四周“气”被对手围断,子就被“提”掉,最终以占地多寡分胜负。道理就这么简单,但要深入却十分难!许多子连成一片,围剿与反围剿,断对方的“气”就十分困难。王充说:“夫笔著者贵易知而难为”,围棋正是“易知而难为”。象棋之道相对要复杂一些,各子行棋路不同:马走斜路,象走框,车是一杆枪……然而深入起来则相对容易些。工作之余若有闲暇,人们多半会选择象棋,短平快;很少选围棋,围棋适合有闲阶级。各有千秋吧。
南朝的《述异记》上记载的“烂柯”故事,王质入山砍柴,观人弈棋,一局下来斧柄都朽烂了!肯定不是象棋而是围棋。
“棋虽小道,品德最尊。”这是陈老总说的,从下棋和观棋可以看出人品,或者说可以大致判断出其人性格来。善谋者,深藏不露;勇武者,咄咄逼人。有定力者不受外界干扰,成竹在胸;无主见者举棋不定,无所适从。喜欢悔棋的人,往往遇事考虑不周全;落子生根的人,大多敢于承担负责任。大抵如此。
年轻时喜欢下棋,学校附近有个棋摊子,常去那儿打发时间。以棋会友,通过下棋认识了不少棋友,不知对方姓名,通常也不会打听,路上碰见,彼此会相互点点头或打声招呼。有个四川老乡,典型四川人长相,大眼睛,高颧骨,阔嘴;大嗓门,一口“川普”。棋友们都叫他“大肉”——因为他是农贸市场卖大肉的。对此他却并不反感,倒有点像是喜欢人家这样叫他。谁叫都答应——“‘大肉’,来,杀你两盘!”“来嘛,你杀我还是我杀你?我可是天天杀猪的喔。”不难看出是个为人随和的人。他是常客,一有空就来。
几天不见他的身影,这天下午他来了,匆匆忙忙地把自行车往树上一靠,一屁股坐下就找对手:“哪个来?”
“大肉,最近忙什么呢,几天不见?”
“喔——啊,上北京开会去了。”
“开什么会,这么重要,棋都不下?”
“国务院通知去开全国农贸会议,这不,一下飞机就赶来了。”他一本正经地答道,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
从此,每天一来,必定会说:“刚下飞机。”这成了他的口头禅。别人也会打趣:“又上哪儿去了?”“纽约,联合国。”人问,“上联合国干啥子?”答曰:“当特约嘉宾。”四川话“特”读作“铁”。
前年回伊宁,在解放路碰见,十几年没见,差点没有认出来,是他过来打招呼,我才反应过来:“呵呵,大肉嘛。我还当是哪位大老板呢!”也难怪我没认出,他穿着上变化有点大,过去那一身油腻腻的衣服为笔挺的西装所取代,头也梳理得很熨帖,不像以前乱蓬蓬一窝草。看来不在农贸市场干了。
在一起下棋的人,熟悉不熟悉,见面都有一种亲切感。也许是共同爱好所致吧——《易·乾》:“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这是种缘分,应该叫棋缘。说一位棋友,到乌鲁木齐办事,返回时到车站去买票,被人扒了钱包,没了饭钱没了路费,乌鲁木齐又没有熟人!好不狼狈。正在走投无路之际,在车站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在棋摊前见过,尽管彼此从未接过一语,但都知道对方。于是上前求助。对方听完很爽快:“借多少?”
“够个路费就行。”
除路费外,棋友又多给了一百元饭钱,“我带得也不多,对付着吧。”
真有点所谓他乡遇故交之感!拿到钱的一方激动得竟然忘记了说声谢,等回过神来这才对着背影喊了声:“谢啦!——我怎么给你还钱?”
“到棋摊子找我,过两天我就回去。”
西北汉子,豪爽。
下棋图个乐,输赢倒在其次。参透了这点才真正懂棋。常下,输赢是在所难免的,所以才有人下棋老是输多赢少仍乐此不疲。
观棋不语和“真君子”扯不上关系,据我的经验,围观者中很少发声的人,不仅是有涵养,且多半是高手。咋咋呼呼的人则铁定是臭棋漏子。一上阵就等着挨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