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秀华
雕塑——草原之夜
《草原之夜》:比无眠更精确的梦
我们梦见了飞鸟梦见了飞鸟的梦境
那天的草原,未眠人设定了未来
梦见第一天,以及未来的每一天
在一座城想念一个人
第一个在雷霆中听见歌声的人走过
万物因由秘密的纽带连为一体
在水中和一切植物的体内
涌动着海潮也涌动着青春
所有那些排列整齐的花楸树
所有那些夜色的另一侧,一个名字
被反复提及和复调咏唱
五月的某一天 天空倒影了所有过往
草原核心的那块透亮的光
被一些建筑以及所有建筑看见
雕塑——建设者丰碑
保卫
保卫跳动五千年的篝火
也保卫小小夏日的黄昏和一把盐麦粥
遥远的北国 我们只畏惧自身的旷野
却学会了编结学会了燧人氏地穴营造法
甘愿拥雪而坐 保卫一只幼鹿的安眠
夜幕下身披水滴 与一束原稻的清甜相遇
那些飘落的农庄种子 足够我们一生
泅游四季的冰与暑 直到学会如何驾驭桥梁
那些刈除的罪愆包括斯拉夫人对贪婪的发音
那些逐渐丰饶的凛冬西北
如今有了买卖锡兰红茶与海南咖啡的时髦农人
那些野生的依然在野外疯长 阳光如泼
歌声在众生体内有了音腔 合唱吧——
我们依旧走在大路上
雕塑——七一七
当我们歌唱时我们在做什么
天地与永生无关 无数微微闪耀的一生
树木只在意铺展生命所有的蓝
一些来自青春的东西 终究回归了大地
掠过骨肉的风注定掠过伟大的海洋
万物起风 菊科植物组成笔直的长夜神殿
在所有脚印上 覆以新鲜的
熟悉的不熟悉的一起生根
就像灯盏就像雨林就像大地上奔跑的儿童
那么 请在收获时抬头向远处张望
请在忧伤时提起他们
请在细节中记住他们
那是给后来出生的人们的某种修辞学
大地展开安宁的油画与歌咏
已经过去的从未过去
雕塑——新疆第一酒
水灵被发现的那一夜
硝烟过后 平凡的战剑孕育灵氛
有灵在蛹壳移动
正如大地之浆从地母指尖喷溅
透亮的五谷孕育了风雨雷电
有战地黄花的苦中之甜
有西域大漠的糙风烈日
有对燃烧的理解被一再传颂
那些在黑暗中起舞的透明舞鞋或者说 发酵
太阳的颜色几百次添加进来
并从夏天变化到冬天
为了慢下来,慢到一只古老的埙从泥点开始
美妙啊 在春夜的温暖中
一张张专注的面孔被时光临摹
被岁月深深铭记
雕塑——一带一路
时空深处的悬念
明月是深空的眼,看见了张骞
看见了悬垂三千载 三重赤色牦尾符节
和穿在罗马皇帝身上那件双菱纹龙袍
也看见了那些满布字迹的沙漠 河流与疆界
那些未知的跋涉飘荡着死亡与新生
语言内部交织的预言生生不息
时间每一秒钟都在消减陌生 交融混血的海洋
在神话谱系中续写人与国家与世界
这里的人们以山川之名说明白生命
用树根的哲理热爱大地
以汩汩泉涌热爱繁华的现世
那么,我们可以拥有爱琴海的健康肤色
可以通过出发 去遍尝阳光的所有后果
并在转角遇见万花筒中的纷繁美丽
雕塑——建设者之歌
抵达的那些人们
数不胜数
连同亲眷 农具 种子和一把乡音
就是全部形象 源源不断
那些心怀远大理想的所有
是云团 是水 是燃烧
化身阔大云团的柔软枝叶 荫护土壤
生命可以是水 润泽整个平原
亦可燃烧成为火焰 战时铸剑和平时做犁
那是这片土地永远不会丢弃的事物
他们已与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同属
存在于空气存在于铁存在于氧气
无数个无名的瞬间 用青春的翅膀
与血汗连缀 一个接一个的日月
每一串果实都在呈现无名者的付出
雕塑——李白
关于李白
毋庸置疑 李白的出生地曾是大唐的领土
汉时西域都护府 唐时安西都护府西辖至波斯
天可汗开大唐气象恢弘时间空间之大野
乔师望放马碎叶城 安西四镇荣宠以歌
一百三十九年后 诗仙降世
屋宇 楼台 草木 每一厘米都辉映着大唐
传承起自仓颉的神性字词
以精妙语言创造浪漫诗宇宙
荷马以降 人类的能力得以流传
你这与天比肩的黄金之冠
让人间值得 至少甚或有救
及至梵高 精妙到灵魂的艺术
浸润人类和他们所有拙劣的造物
那是又一次和解 一次真正的开场与落幕
雕塑——薰衣草之歌
每一个初夏
可克达拉的夏季 就连天空都是香的
因为精灵们在歌唱 那些闪闪发光的呼吸
穿越时空 执着于大地
无尽的根系无尽的花序 与造化同源
来自极远处 另一个纬度或者另一道门
这植物的基因 因一个人而改变
并包围尘世 那是风暴是光焰
是凤凰涅槃的鸣响 是一飞冲天的高蹈之高蹈
来啊 提纯那透亮的歌谣
在最后的高热里释放生命的精粹
把自己的足迹留在岸边
后来以及后来的许多日子
终将过去 一只繁衍了数千代的蝴蝶
将在普罗旺斯或者北海道反复 反复梦见你
雕塑——芳华
一个人的一千种镜像
低头沉思的这一个与正在起舞的那一个
俯身麦浪的这一个与正在作画的那一个
追逐洪峰的这一个与正在板书的那一个
放牧牛羊的这一个与正在谱曲的那一个
一点不错 一个人只经历一生
即便剧场里正在上演他一生的七个瞬间
三百场演出也不可能精确到每一个表情与字句
记忆只在于线性的非偶然捕捉
正如尘粒的不确定飞扬
源自无比纯洁的信仰
一生被放大成为一个族群的痕迹
每个人都无亲无故 但从未缺少过
也几乎毫不知晓 青葱岁月的凝结为珠串
正如紫翅椋鸟不断以集群创下奇迹 被编目成画册
雕塑——军垦记忆
父辈的旗帜
他坐在孤树下拨动自己正在燃烧的影子
或在黑山外围杀死一头盗猎的犬
这个高大的男人并不知道自己是未来的一面旗帜
并且永生不死
他朗读粘贴在顶棚的报纸上
一段多年前的琐细之事 背诵格言警句
并且以冰为盐 以草为棉
或者以牛肩骨为冰靴 穿越低狭的阴谷
他从巴蜀的方言中走来 或者来自江淮官话
有一点点赣南的乡音 带着匪夷所思的
上海青浦弄堂里的崇明调调
他在盆地的湿隰边缘 穿越芦苇
在万径人踪灭的边缘的边缘 找到生存的
所有秘密 关乎勇气但无关其他
雕塑——军民文化墙
生命之书
以高粱和棉花歌唱我们的母亲
以水调歌头的声调歌唱船与罗盘
那些严酷的风暴 因血与火铸成的盾牌
注定无法突围孩子的甜梦
沉默不语并微笑着
显而易见是这整个时代的画页属性
他们并不惊愕和感叹这一天的到来
他们老早就在梦中看到了这一天
无法与祖先一起长眠的那些人
抵达了一本书的扉页
他们选择成为星空下的守护者
他们曾经是那么多春天与那么多树叶
他们注定是后来者无数次摹想的形象
无数早晨和黄昏才会在我们的时代 显影
雕塑——五星广场
大地之灯
一个叫做华夏的古之大者
被帝国与金属凿开无数坑洞
此处是荒凉 和停转的机器
一群人背负所有人关于幸福的构想
跋涉成为一切开始后的总和
山脉盆地只是概述 史诗在英雄之后
诞生 繁衍混血的河啊
如龙柱翻滚的星空下那青绿的草原
葡萄反复提炼阳光 在深处静默
鹰的眼底反照万物 野马回到平原
白杨向着陌野冷寂席卷
祈愿 在新的锻造中在新的垦殖中
在新的灌溉中 淬炼新的荣光
直到在大地上行走的最后一日
雕塑——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
使命的N次幂
战争中的铁器与战利品,包括那把锻造于距殷墟
四百九十一里乡村铁铺的步骑枪
老红军使用过的汉阳造
缴获自美军北极熊团——31团的一只饭盒,
都将会在号角再次鸣响时,追随正义。
它已发生于1952年的鸭绿江畔,
1965年春季关于边境的那些微小鼓噪,
以及同年冬月间1782米铁丝网的异响,
战士的眼彼此互望而毫无恐惧。
那些铁的意志和坚定来自
祖国的强大光焰,那些呼喊来自
原初的一代,以及在风暴与光芒中降生的孩子
是铁骑是悍将亦是绕指柔肠,
是告白是情话亦是生生世世的誓言,
时间会夷平一切,但不会是这一刻。
雕塑——亮剑
致英雄
记忆从来不会黯灭
当他们忘记自我
讲述他故事的人看到他的瞬间
永恒却随时随地将他呼唤
他死于某个瞬间
几乎毫不知晓,全然不懂
枪炮与子弹,泥泞与险恶的地带
与自家性命何干 重要的是必须奋力一搏
战争年代他死于戎马生涯
和平时期他决然于自身躯壳之外
重要的是,正在专著的那件事何等重要
一次又一次 他复活于记忆的长河
像一轮皎月洒下万里清辉
一棵巨树撼动漠漠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