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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抗孤独和隔绝——黄海兮小说印象
发布:2023-01-07 来源:伊犁垦区报  作者:系统管理员  编审:可克达拉  浏览量:1945 

朱镛

有点奇怪,我和黄海兮以前不相识,彼此未读过对方的作品。但是,我们一见面的话题,就聊起了小说。真是荒诞、神秘、带着某种宿命感,事后想想,小说不就这样吗?小说的力量不也是这样吗?这事或物的存在,原本就自带某种神秘。再随后,黄海兮把他的小说一个接一个地发给了我。在他一系列的小说中,我看到了一个特质:如果过去或者历史被归档、消音、隐藏,他的小说把它们召唤了回来,透着一股力量。他似乎在告诉世界,那些过去的记忆、故事、生活经历,它们没有远去;那些人物的苦楚、失败、迷茫,没有孤立和与世隔绝。他的小说,看上去像是怀旧,实际是在寻找,寻找历史中有助于解释现实的关键,从时间和空间里寻找到我们今天的人的脚步声。因为我们无法否定的是,现实也是在创造历史。如果不是这样,那人创造的历史,是不是也是人来摧毁?

来自何方,走向何处。这是黄海兮小说一直在探索的路数,也是他追问的结果。但是,有结果吗?答案是否定的。正因为否定的答案,他才心平气和地为小说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意味着在小说中所引发的种种微妙感受和意蕴的延伸。他在试图想打破过去,或者说打破过去的自己,可它们依然在时间中跟随着向前,如影随形。从他给我看过的小说中,比如《大雨淋湿天空》《章山之铜》《雪见了太阳更白了》等,都有着过去和现实一直在任性地切换的方式,既虚幻又真切、既荒谬又合理、既压抑又刺激,终其目的,就是想摘下现实的面具。我们都知道,在每一个时代里,白银都会成为悲痛和喜庆的诱因,像一块不可抗拒的磁铁吸引着人们,无论是喷洒的鲜血和美酒,燃起的贪婪之心,或者放纵挥霍和冒险,这一切,无不是人类生活局限于竞争和消费的方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无所谓时代的关系,也无所谓是过去还是现在,抑或未来,因为它都自带体温。

在人世间,万物与人的幽微与和解,是从人类发育史开始就一直行进的方向。人的进步,或者文明的进步,不是代表摩天大楼、桥梁和道路震耳欲聋的发展和拔地而起。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底层的绝大多数,即使不在小说里,在现实生活中一样地存在。比如城市,曾激起了乡土上一部分人的希望,然而,又辜负了这一希望。黄海兮看见了,所以,黄海兮的小说,营造了一个世界。他的《本香》《章山之铜》《碑逝》《大雨淋湿天空》等等,他的小说集《朝花》,都有一个纸上的故乡——章镇。他们的故事,他们真实的人生轨迹与心理留痕,都发生在这个叫章镇的沸腾的土地上。在这里,他们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可他们只看了个寂寞,唯有这个叫章镇的地方,始终是他们围着生计打转的场所。

在章镇这片疆土之上,生活与时代气息的弥漫,会令人感到,小说里的故事就是发生在大街上的一些真人真事。只不过在群体的意识里,小人物个体的生命意义,被忽视、被隐入尘烟,一代人在群体意志泯灭个体感性的生活中,看上去似乎人人有希望,实际上却个个没把握。比如在《大雨淋湿天空》这个小说中:我、毛细、李铁号、小霞和李猫们。这些小人物,即便走在章镇最热闹的地方,也不会因为有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或许,这就是小人物的共同宿命,仿佛生活是别人的,他们只有生存。小说弥漫出一个时代中的生活百态,市井人生,成功、失败、残酷、温暖、凶狠和仁慈、邪恶和善念、罪恶与救赎、绝望与期待,组成一个斑驳的人间。美国作家斯特劳特的经典不也是这样吗?层层剥开寻常生活的庞杂与幽微,关照着每个被生活戳得千疮百孔的,却仍心怀不舍的灵魂。

在黄海兮的小说中,对话推动情节是一种常态。这样的对话,连起了过去和通向未来的一条途径,它有着对万物有灵保持着某种互联互通的诉求。当然,这不是为了敞开时间的伤口、或者形成一份控告书,而是想为在每一个时代里生活的人们,在他们隐秘的一个世界里,为他们打开一道门,让光照进来。我觉得他干得漂亮的是,他的确干了小说家该干的事情。他小说的背后,仿佛有着现实的普遍性。比如《本香》小说里的主人公“我”,《碑逝》的故事等,哪怕他写的是历史,更久远的事情连接起来,仿佛每一个人的人生或许都注定了失败。但是,又没有人愿意放弃在一块慷慨的土地上有立锥之地的天然权利,如同穷人不愿意成为穷人一样。不得不说的是,每个人物、事件、历史和现实、都在时间史上留下光斑和烙印,最后,他们在巨大的现场中尘土满面,斑驳起来,成为不可忽略的存在。

或许,这才是真正意义上所谓的进程。因为当这些小人物在过去的时光中,个体陷入时代的洪荒后,你又会看见,他们仿佛从万家灯火处,列队向我们走来,成为了我,成为了我们。其实,小说中的人物是这样。更多的时候,小说家难道不也如此?在一个坚硬的外壳中,内心一样卑微,即使能走在古老的时间里,又走在当下现实的繁纷和缠绕中,一样地小如尘土。更多的时候,小说家也和作品里的人物一样,都既期待着被理解,同时又合拢了自我保护、自我封闭的心扉。

我和黄海兮在讨论小说人物和小说家时,曾想到一个故事:“一个医生去精神病院实习,忽然一个精神病患者手持一把菜刀向他追来,他转身就跑,结果他的前面是一条死胡同,他心想完了。没想到那个精神病人把刀子递给他,说,来,这次该你追我了。”其实,小说家更应该是那个递过刀子的人。

因为我们都清楚,任何回忆都具有颠覆性。它与现实不同,对未来的设想也同样如此。回到小说中的人物,他们到底是谁呢?他们是一张张逐渐脸谱化的人,还是有血有肉?如果稍作停顿,他们的纪念、他们的爱憎和困惑、他们的沮丧和忘却,无论是抵达还是传递,它都已经反观着这个世界和世界里的人,在光与尘中,才会让小说家和小说人物都成为一个正常的自我。

这是一个逻辑问题,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小说是偷窥生活的艺术吗?这个答案在他一系列的小说中已经给出。他小说里的人物都是日常生活中抽离出的,在被嵌入的时代背景中,又非常自然地呈现了他们的处境和命运。他不过是希望在他们隐秘的世界中,打开一扇窄门,遇见光。

是的,黄海兮就是那个寻找阴影和光的人。他说:“小说所置于的种种背景,关乎人的悲哀和局限,在我看来,是时代无法逾越的。我的悲喜,从他们中来。”我非常赞同的是他说的前一句话。他所写的那些小说中的人,尽管他们都有着共同的宿命,但是,他们始终在用一种至诚的信念把外在世界培养成内心世界,在那样难耐的煎熬中把一颗飘零的心安顿下来。人在生存的困境中,也不忘带着希望。他在写照亮和照亮人心,不让人性里那种微弱的焰火熄灭。比如他的《本香》结尾处:“醒来时,我发现我跟小果和衣而睡,我枕在那本黑皮封面的崭新的《圣经》上,她已侧身睡去,鼻息声像细小的沙子被风吹动。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但黎明已经开启,鸟雀正在鸣叫。我悄无声息地穿好衣服,我已经出发了。”在整个故事里,其实《圣经》是一道川流不息、迎面而来的长流水。它所散发出来的,是土地和鲜花的芬芳气息,它甘之如饴,如沐春风。这个小说因为有了这个精神向度,它飞扬了起来。这样,小说的力量释放出来了,即使身处黑暗,黎明也正在庄严地诞生。

当然,他说他的悲喜,从小说的人物中来。恰恰相反,我更愿意相信的是,他的悲喜,带给了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小说更需要一种自洽性的心理和精神弥合,因为更多的时候,小说该干什么,是一个小说家该追问的问题。他是他们的影子,是他在代替他们发出声音。他在过去的光景里,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他的追忆,不是荒僻和野蛮。这才是他更想做的事情:往前一步,以此进化和孕育文明,寻求爱和意义。

我开始以为,黄海兮只写小说,没想到,他还写散文,也写诗歌。他的散文有着独特的视角,像一次生命的重生;诗歌直接、简短,却不简单,有着和小说一样的复杂和丰富。他把诗歌当做是空中芭蕾,小说是叙事的艺术、是水里游泳,有沉潜、有呼吸、有浮现、有暗涌,需要拼命划到彼岸去。这一过程,充满力量和姿态。他这样说,也的确这样去做。在他的《雪见了太阳更白了》这个小说中,他就一直在寻找一个彼岸。这个结果是否抵达,它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此岸,善恶、美丑、人性,始终横亘在其中,无论是某种清澈、某种繁复、某种混沌、还是某种失败和遗憾,或者隔膜、膨胀、暗淡,从时间中来,也从时间中消失。如果时间给每个人带来的创伤又被时间治愈之后,记忆结痂的地方,便是存在、是世相、是观照。

还是说章镇。这个在他文学里建构的版块,已足够坚固。在那片栖居的大地上,一砖一瓦、一兵一卒、草木更替,灯火、温暖、光影斑斑,已把这个叫章镇的地方的生活,连成了一片整体。无论是人的悲欢离合、生死别离,在他的小说中,已足以对抗孤独和隔绝。

黄海兮是一个有着文学理想和愿望的人。作为都是写小说的人,我希望并祝福他,不断地寻找下去,继续拓宽那个更加斑驳和辽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