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国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此为唐肃宗乾元二年(公元759年)秋,杜甫在秦州所作五律《月夜忆舍弟》中颔联,时值“安史之乱”。是对月有怀之作。
“月是故乡明”是种可爱的偏见,如同故乡的水甜一样,不合理却合情。
月亮,是诗人钟情的意象,几乎所有的诗人都写过有关它的诗篇。李白和月亮结缘很深,一生有很多写月的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峨眉山月半轮秋”,“床前明月光”,“举杯邀明月”……甚至死都和月亮有关:醉酒捉江月落水溺亡。
真不愧为浪漫主义诗人,连死也死得如此浪漫!
但,月是故乡明这样的话他不会说。
李白的籍贯有三种说法:陇西成纪,江油,中亚碎叶。最后一说为郭沫若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考证出来的(见《李白与杜甫》);第一种说法最早,为李白族叔李阳冰为其诗集作序所言;江油为诗仙出生地亦有大量史料为证。三说孰是孰非不在讨论之列,诗人从小在江油长大却是不争的事实。
秋高气爽这句话,适合于我国大部分地区,四川盆地除外。2011年回故乡成都定居,至今还未见过一次中秋圆月!
秋分前后,盆地晴天日渐其稀:水汽蒸腾化而为云覆盖上空;四川少风,会愈积愈厚,鲁迅日记中记载这种天气为“昙”:日为云所蔽。到冬季更甚,一个月内能见阳光不过三四天!夜晚亦难见星月。四川有首民歌《太阳出来喜洋洋》说的就是此情景。所以月是故乡明是不合适的,四川人是不会这样说的。
对故乡的眷恋,缘自方方面面,语言,饮食,山水,风情,习俗……乃至天气。十几岁离乡,异地谋生。人说,南北差异大,水土不服难免,临行前便在小院内墙角取一抔土带上,人言乡土泡水喝能治这病。
新疆即便不是秋,一样天高气爽。四季几乎天天蓝天白云,朗日皓月。偶尔天阴,天地迷蒙,散射的光线会令人陷入一种惝恍迷离,若有所思的莫名状态,很短暂,有时只是一瞬间;这种感觉在我中年以后开始出现,且随年龄增长而加剧,自己也说不清情由。一开始,我觉得是天气影响到情绪所致,并未意识到这便是乡愁,是从小习以为常的那片土地的环境氛围在潜意识里的苏醒。直到暮年归来,重新生活在这样氛围里我才明白,那便是乡愁——一种随时都会被触发、无处不在的情结——有时尽管你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它只是烙在你的记忆深处,时刻会被唤醒。触发的媒介也许是远处升起的一缕炊烟,晴空里传来的一声鸽哨,周遭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还有,秋风,鲈鱼,莼菜……电光石火般,尘封的记忆便复苏!似陈年的佳酿,历久弥醇,浓得化不开!一种甜蜜而略带忧伤的感觉。亦如对爱人的思念,如海涅的诗:她无处不在,在风声里,在海啸里,在我心底的叹息里……
这是人之常情,汉乐府“悲歌可以当哭,望远可以当归”,说的是游子欲归不得归的无奈;宋之问“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则表达将归末归时复杂心境;还有于佑任先生写于台湾的那首《望故乡》:“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那份有家不能归的沉痛!
典曰:倦鸟知返,狐死首丘。后一句是说狐狸死其首必冲着自己窝!且不必纠结于这说法真假,人们不过借此表达自身的思乡情结罢了。古往今来有无数骚人墨客留下多少此类诉说乡情的佳作,这大概和文人感情丰富细腻有关吧?当然,大胸襟大抱负者不在此例,如周恩来总理。革命志士以身许国,安问身归何处?“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作千秋雄鬼死不还家”!有道是: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我辈碌碌,只能景仰未能践行,实在惭愧。
纪伯伦有首诗这样写道,我的房子对我说:“不要离开我,因为你的过去在这里。”
道路对我说:“跟我来吧,因为我是你的将来。”
我对我的房子和道路说:“我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如果我住下来,我的住中就有去;如果我去,我的去中就有住。只有爱和死才能改变一切。”
正如诗人所说,身留下来,心便走了;走了,心便留了下来。难两全。
国庆前一天,去吾悦广场吃饭,那儿有家北疆饭店,吃的是抓饭,拌面,烤羊肉串;另外还买了两个“皮芽子”馕带回家。随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朋友。朋友回复说:“哟,回老家了还想我们新疆饭?”
这叫,在新疆的四川人;在四川的新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