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绪东

戒了烟就开始喝茶,人总得有些事做。

我不是一个雅致的人,喝了七八年的茶,始终没品咂出啥滋味,修炼出啥道行,就是随便泡着,随便喝着。

我喝的茶大都不是自己买的,在亲戚朋友的眼里,我是一个懂茶、爱喝茶的人。有段时间我一直想证明自己不怎么爱喝茶这个事实,不停地向人表白过,后来发现没什么用,也就不再辩解。亲戚朋友来家做客,照旧你一盒他一罐地拎来,送来的茶也是种类繁多,我也是有啥就泡啥。要是罐子茶,下手也没个轻重,随手一把爱多少就多少；要是小袋茶,就随意撕开,或整包或半包往茶壶里放。有时见小袋里剩的茶不多,就会随手再撕开一袋凑点儿,也不管前茶后茶是否同一个品种,会不会泡串了味。

妻子对喝茶没什么兴致,但会记着来做客的亲朋都有哪些,家里有没有小孩子等。当我受邀去别人家做客时,也或水果或茶叶或小孩衣裳的准备一包,让我拎过去,尽到礼尚往来的意思。我们从不敢把亲戚朋友送来的茶当作送人的回礼,担心发生把某个亲朋送我家的茶又给人送回去的尴尬。

一次一位交情颇深的朋友来家做客,我与他说起了这些送茶喝茶的事。他笑着说,从泡茶的流程就能看出,我对喝茶一窍不通。他说,从我的年龄看,到我家做客带些茶是最合适的,不然送些什么呢?只买点水果吧,好像还差点意思。买烟酒吧,一则我不吸烟,再则烟酒俗气,且价格不管贵贱彼此都不自然。所以,对于茶,我这个年龄的人爱不爱喝都得喝。

我喝茶喜欢一股子烫劲,就像我对亲戚朋友的热情。很多人提醒说,泡茶的水温80℃就可以了,但我一直是把水烧开了泡,也许是因为有人来家做客会让我的心情变得像烧滚的水,也许是因为这些年失去了一些曾经鲜活滚烫的亲朋,而他们也都曾经给我送过茶。滚烫的茶水浸润嘴唇,滚过咽喉,容易让人想起许多热烈、热闹、烫心的过往。往深里想想,水是茶的主体,茶是人与人交往的媒介,水和茶之间的关系是作为人类的我们,通过各种加温的方式,让它们彼此相煎的结果。这是不是也像极了在社会这个大熔炉里生活的我们,正因为在特定的情境里我是你的水,你是我的茶,这种相遇让我们融合成了朋友,不同的交情和经历过的事,就是茶的味道。

刚泡好的茶水放着不喝,很快就会凉了。这与朋友间的交往不同,有的朋友不常走动,很快就疏远了；有的朋友几年不联系,感情却从不降温。泡茶的时候是一个人悠闲或寂寞的时候,是一群人因相聚开心的时候,所以喝茶是一种轻盈的情调,与厚重的忧愁无关。喜欢泡茶的人,心里常有自己,常有朋友,也善于排解自己,一般不会给朋友传递负面情绪。

茶水喝多喝少都不伤身,不伤心。迷茫的人在喝茶时,或多或少都能让朋友品出他当下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境地,会有意无意给他提供一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见。所以喝茶的感觉很像下棋的感觉,纹秤对坐,眼神和言语间是心领神会的交往和交流。喝茶最好是一个人或两个人静静地喝,参与的人再多些,喝茶的感觉和滋味就不那么醇厚了。与有着相同经历和爱好的人喝茶,实在是人生一大美事,比如一起经历过一些生生死死、大起大落、铭心刻骨的过往,再比如喝着茶与棋逢对手的朋友在棋盘上拼个你死我活。

约你喝茶的人是真的时常想你、惦记你、关心你的人,这与约你喝酒有着一些区别。相约喝酒至少有三层意思,一是想你了,再是求你办事了,三是需要举行诸如结婚等有仪式感的活动了。我是一个时想起别人的人,尤其是那些给我送来茶的人,特别是曾给我送来茶而如今已经离世的人。人与人相逢是缘分,相逢又一起常喝茶就更难能可贵。人易逝、情难久、水易冷、茶依旧。五十岁的年纪,常想起类似“锦瑟无端五十弦”的诗句,常想起许多过往。看着这些亲朋送来的茶,心里常有立刻撕开茶叶袋闻一闻味道的冲动,因为我闻到这茶香,就会想起彼此从初识到如今的所有滋味。

若人生始终如初见,该多无趣。若交往没故事无缺憾,该多无趣。茶有三泡之说,而你我只有一段情缘。

我是一个不懂茶不爱喝茶却常常泡茶喝茶的人,茶叶在茶壶里,水已滚烫,我甚至可以听见你渐近的脚步。我是一个经常期盼,喜欢等待,往你的茶杯中不断续滚烫茶水的人,因为我知道,我至今无法续上的情缘已经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