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成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信。

这天周末起了个大早,读了篇文章,遭遇个民俗解,翻书上网查资料,心有戚戚焉。开卷有益,但长时间阅读对眼绝对有害。老眼昏花,正是早读时的生态。那么下一个,爬山。

自从在小镇一单位按部就班,温饱线上,滋生些小资情怀,业余时间看书爬山,还做些鸡生蛋蛋生鸡的闲事。

爬山常爬身边的黄檗山。黄檗山上道不尽的风景人文,长爬长新,百爬不厌,养心养眼。我见黄檗山多妩媚,料黄檗山见我也如是。

沿旅游公路优哉游哉,主干道分出无数小路通向不同的山沟山洼。走到一小路口,一对画眉鸟对我深情歌唱。道法自然,画眉引路,拐进那条芳草滋生的小路,峰回路转,绿树紫薇栀子花香,飞瀑鸣泉百鸟唱和,顿时神清目爽。倒生出些歉意,长期山行,竟冷落了这方妙处。

走到一个山洼,绿水环绕,一磨梯田秧苗碧绿,青松翠竹掩饰不住美丽山村的白墙黛瓦。湾小一家住,村口把口石上却阴刻斗大红字:“林家大湾”。哑然。湾里无人,几只大白鹅“嘎嘎”乱叫,呈进攻之势。我战略上藐视。林家大湾不喂看家狗,喂看家鹅,也是一景。

山林里钻出个壮汉,满身草叶满头大汗。嘿,这不是中学同学林猴子么!几多年不见,林猴子七十二变还是林猴子。当年林猴子猴跳得厉害,高考失手回到黄檗山,却原来仙居于此。林猴子也认出了我,啥风把老同学吹到我这里来!我说,这么好的去处,都瞒得紧紧的,我这是不请自来。好吗?林猴子几分得意。

林猴子手作喇叭状,对着群山“喔嗬嗬——”一喊,“喔嗬嗬——”群山响应。山林里出来个红衣徐娘,笑吟吟地招呼,是猴婆。林猴子笑道,是写来的。在外地上班的猴儿猴媳要猴婆去领猴孙,猴爷不肯,掏钱为猴孙请了个保姆。老同学,你说是不是写来的?内心一动,这个“写”,与早上翻书上网查资料,纠结的那个民俗解有关。见我不语,林猴子说,是担心这笔保姆费从哪儿来?靠山吃山。

正是种茯苓季节,林猴子带我去看他的茯苓场。茯苓属菌类,情有独钟,只寄生于松木,如林猴子离不开猴婆。“商茯苓”是中药八珍之一,是国粹。菌柴是林场间伐得来。入冬把松树放倒裁段,削皮晾晒,到初夏接种浅埋。任由杂草滋长,根穿茯苓为茯神,价格翻倍。林猴子的茯苓场是野生茯苓接种的,从山腰到山脚,颇具规模。得付出几多艰辛。林猴子娓娓道来,一脸的云淡风轻。茯苓喜温暖朝阳沙质厚土,林猴子说这片山林也是写人家的。这个“写”字,平时肯定听到,却没此时上心。

入门换上拖鞋,小别墅雅致。客厅已备下香茶,茶点,还有一盘野草莓、一盘五味子。猴婆提一篮水灵灵的蔬菜进来,对我说,你们老同学几多年没见面,晌午将就吃个农家饭。都是自家产的,没上化肥农药,绝对的绿色!恭敬不如从命。

一会儿,村支书骑摩托车到来,对林猴子说,打算在游客中心写一间门面卖土特产,租金都说好了,正准备请中人写租约,你打电话说写我,不得不来。

嘿,这个“写”字!

待客之道,山里有山里的讲究,让烟,奉茶,林猴子一板一眼,礼数周全。酒菜上桌,林猴子开始写酒。

写酒!为何本地把倒酒叫“写酒”,不叫“酌酒”“斟酒”“敬酒”?这正是早上翻书上网查资料,纠结的问题。

抬头看餐厅的山水画。一位本地学者认为,在国人文化中,最雅的事,是琴棋书画。琴棋不说,书画都与写有关。书法要写,自不待言。而中国画在题款中,不说某某某画,而说某某某写。用“写”字,除了中国画中有写意一道外,还显示在中国文化艺人心中,“写”才是真正含有诗韵的雅字。把“倒酒”,叫“写酒”,至少表明,本地人骨子里有追求文雅浪漫生活的情怀。

总感觉这个解,阳春白雪,小众了些。

忍不住向林猴子村支书讨教。村支书笑而不语,好像鸡生蛋蛋生鸡,根本不是问题。林猴子说,几多年前城里一个货来旅游碰到老周,那时老周是小周还不是村支书。周哥让他到屋的过夜,炖土菜请他喝酒,还请我作陪。那货非要问,为啥把倒酒叫写酒?今个寡妇起夜,又碰到个便壶。好赖你也算俺这小地方的文化人,莫净搞些狗叫能产生几多噪音,牛放屁能产生多少尾气,柴火灶污染空气……这些问题。我说,为何把倒酒叫写酒,关系到文化溯源。林猴子说,民以食为天,喝酒喝酒。

茶七饭八酒满盅。村支书一段开场白后端起酒杯,请,我先干为敬!我赶紧端杯碰上去,我奉陪!“叮”的一声,两杯米吊酒仰头各自下肚,双双一亮酒杯。连中三元,四季来财,六六大顺……你来我往,滴酒不漏。渐入佳境。村支书微醺道,我写上,你随意!说罢握住我的手,兄弟,加个微信。此前,仅是抱拳久仰。这期间,林猴子自写一杯酒,向主客致意,向陪客致意。喝酒不攀东,攀东喝不空……

我似乎品尝到“写酒”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