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霞
许久不见对面楼上的大叔和阿姨打门前路过了,这一日遇见,见只有阿姨一人在小区里走动,彼此问候时,才知道他们回了一趟老家,大叔今天在家看电视,没有下楼。
不过我还是有些纳闷:鹤发童颜、健谈幽默的他俩,是小区的一道风景,每日早中晚三次外出活动,手牵手,一路说说笑笑,形影不离,从不见他们单独行动。有雨打伞,有风加衣,大雪天也不妨碍他们既定的活动,总是四季相随。每每相向而遇,他俩就远远地微笑招手,健康又阳光,是小区不少人羡慕的对象。
我家住在带着小院的一层,他们家住在对面楼的六层,两楼单元相对,他俩进进出出都在我的视线之内,有时在小区或门口遇见,总免不了说笑几句。有时候,我在院里摆弄花草,他们就停下和我聊几句。一来二往,我了解到他俩都在某大学任教,都姓董,都年过八旬。难怪谈吐不凡,气质脱俗。有文化底蕴和知识素养,自然与众不同。
大叔中等身材,清瘦矍铄,一头浓密的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大波浪向后翻卷着。我们常赞叹他又粗又硬的发质,一根就有一根的犟劲,大概从不脱落,也不凌乱。大叔说:“我每天都烫,每次要用好几壶开水,烫了又烫,哈哈!”他夸张地和我们开玩笑,大叔的头发原来是自来卷。阿姨穿着简约素净,米白、浅黄、淡蓝的搭配,明快又得体。白净的大脸盘,浓眉大眼,话语不多,大叔说啥,她都笑嘻嘻的,眼睛里闪着满满的娇态和爱意,偶尔插一句,也是对大叔风趣和智慧的赞赏。
现在,进进出出的只剩阿姨一个人。我问过几次“大叔呢?”她只是笑着简单回一句:“在家呢。”慢慢的,她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
很快,阿姨身边有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经常在小区里扶着她走动。短短的两三个月时间,阿姨变得步履蹒跚,身体佝偻起来,瘦弱又憔悴。
又一日,听一位邻居说,大叔几个月前去世了。真不敢想,从发现剩下阿姨一人开始,也不过三个月啊,一个精神抖擞的老人怎么说没就没了?邻居说,大叔得了不治之症,有一天突然疼痛难忍,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咱们一直没见到他,是因为在医院治疗。阿姨不愿提及大叔的病,俩人感情太深了,从不红脸和争吵。大叔这一走,阿姨现在孤身一人,被家住附近小区的女儿接走了。
原来是这样啊。
她女儿的小区就在相邻。一次外出散步,我遇到了阿姨。身边扶她的是一个接近六十岁的妇女,应该是她女儿。不到半年时间,阿姨背驼了,精神萎靡,跟她打招呼,她对我的热情不理不睬,好像与我从未相识似的。我惆怅的眼前浮出的,似乎是大叔和阿姨雨天撑伞相携漫步的情景,一言一语的融洽,一朝一夕的往返,如诗如画,给晨光初开和落日黄昏增添了温暖,也给人以慰藉。但看着眼前的阿姨,我忍不住心酸落泪:她多像我曾经热情开朗的母亲啊。母亲在父亲去世后性格大变,不止脾气变坏,身体病痛也接二连三,人生好似瞬间跌入了低谷,就像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母亲说,虽然她和父亲一辈子争争吵吵,但毕竟几十年相濡以沫,七老八十的年纪失去另一半,有多少为难和不便啊,父亲在她生命中的重要性,是任何人都不能填补和替代的,他们已经互相长进了对方的血肉里。母亲在失去父亲后,突然感觉到力量和支撑的缺失,从而一蹶不振。她像丢失了刚好适合自己行走一生的手杖,并且永远找不回来了。没几年,母亲就随父亲去了。
一个人不能被另一个人替代,一种情感不能被另一种情感替代。一生的耳鬓厮磨,左手握过的右手,冷热相伴的温度和气息,呼之即来,有唤必应,就是爱的拐杖和精神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