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

五月的伊宁,气候越来越像江南。这是一段很舒服的日子,少了原来春夏不分明、开春即夏的感觉,非常适合在晨光中散步和行走。而早晨散步去上班,已经成了这段时间的习惯。走在花草之香弥漫的街头,仔细品味绿色的嫩草在晨光中拔节,它们的叶尖上摇曳着晶莹的露珠；听来自大地的鸟鸣,清脆婉转,却并不一定能发现鸟的身影；还可以停下来看一窝蚂蚁忙忙碌碌,垒筑遮风挡雨的小窝。就这样走走停停,享受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

那一沟渠的芦苇,在解放西路以南。得了充足的渠水滋养,郁郁葱葱,成为隔断马路车流噪音的天然屏障。而它们突然被园林工割除摊在地上的时刻,我的心中多少有些不舍,好好一渠绿色,在他们的眼里仅仅是杂草,却承载了我难言的情感。随后,我与一位同事迎着晨光去伊犁河边的芳草湖观赏天鹅,这里有一只天鹅浮出了几只小天鹅宝宝。芳草湖这名字取得好,一听名字就感觉有一缕苇叶清香扑面而来。

伊犁河畔以北这片巨大的湿地,也是城市呼吸的肺叶。五月的沙枣花香弥漫着湿地的每一寸肌肤,时不时蹿出的野兔从道路这边跑向另一边,旁若无人的样子。漂亮的雉鸡偶尔走出草丛,看一眼观赏它的我们,又迅速隐身。静谧的芳草湖,三五成群的野鸭和水鸟,扑棱棱飞起,又落在不远处的水面,自由游弋。然而时间不巧,没见到天鹅的身影。我觉得,天鹅妈妈养育小天鹅宝宝的作息是有规律的,动物育雏的本能让它们变得小心而谨慎。虽然有些遗憾,但芳草湖湖心的那几丛长势茂盛的芦苇,想来就是天鹅的栖居之地了。清新的苇叶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消解了未能观赏到天鹅的遗憾。

而天空有布谷鸟破空飞过,声声敲打着心坎。在老家,布谷鸟叫声越是急促,越是农事吃紧。五月麦黄,正是农忙,快点“布谷”,可不是说着玩的。小麦将要颗粒归仓,豌豆爆荚,滚动在晒场上的圆润颗粒,那是粮食丰收的喜悦之声。稻田水盈盈的,偌大的空白,需要用稻秧的文字书写下金秋的希望。而在这遥远的西北边城,踏着布谷鸟的节奏,我闻到了淡淡的苇叶清香,就像一杯来自于大野的绿茶,甘甜中带着一丝苦涩。这就是我的五月,一个深入人心却不忍提起的节日。端午太过轻盈,就像时光中的羽毛,风过无痕；又太沉重,有时候压得人难以顺畅呼吸。那抱石跃入汨罗江的屈原,他的隔空表达,穿越时空,是历史与文化的承载,于是,我的五月五,便有了一种特别的情愫。

本来,因为肠胃不太好,我对粽子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而对于端午,我与糯米的甜缘分不大。也许是吃的苦太多了,就不太喜欢那种过于糯甜的美食了,倒是对雄黄还有一点淡淡的记忆。记得端午这一天,父辈们要喝雄黄酒,要在门上挂艾草,晚上要用艾草水洗澡,要在我的额头上抹上一些雄黄,至于他们是不是写了“王”字,真的是毫无印象。至于端午的仪式,我的理解是,这是庆祝夏收的节日。度过了漫长的青黄不接,新麦丰收了,有白面馍馍吃,豌豆成熟了,有凉粉吃。我的老家在丘陵地带,处于闭塞的山野,没有大江大河,自然也就没有赛龙舟了。

在边城的三十余年时光中,一直忙忙碌碌,很少过一个正儿八经的有仪式感的端午,但吃粽子还是必需的。女儿爱吃甜食,吃稀饭都要放白糖,更是爱吃粽子,也不知口味到底随了谁。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去超市买现成的粽子,超市的粽子品种多,眼花缭乱,也不知该如何挑选。于是,我每年都买固定的品牌,无论肉粽,还是红枣甜粽,包了蛋黄的咸粽,都是用苇叶包裹,翠绿清新的颜色,令人喜欢。每一样我都买几个。

去年十月是一段漫长而不能远行的日子,远在江苏的母亲从此与我阴阳两隔,而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之前隔着屏幕,我和她聊天,问她想吃啥,她说,只要是我买的,她都喜欢。没想到,这是她在人世间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够我回味一生了!八十高龄的父亲在老家,他一个人过日子。我和妹妹处于祖国的两极之地,几十年了,我们都没有在一起过一个像样的团聚之节。父亲每到节日就会提前两天打电话,说的都是那几句我都听腻了的话:过节了,你去买点好吃的东西,想吃啥就煮着吃。小时候家里穷,现在有钱了,想吃啥就去买。是的,现在不缺吃喝。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思念老家的父亲,思念老家的一草一木,还有那条已经不存在的小河。现在的边城虽然也有荷叶田田,但当年在小河捉鱼、抓螃蟹、打水仗的少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时光了!

老家的同学很是念旧,每年都会给我寄来包裹着腊肉的粽子,这份情谊从遥远的南方抵达边城,承载的是跋涉千里的深情厚谊。无独有偶,朋友请我吃饭的时候也带来了粽子。她说,这是她们小区门口一家菜店的粽子,早晨去伊犁河畔采摘的苇叶,现包现卖,很新鲜,就算是提前过端午节了。隔着购物袋,我闻到了苇叶弥漫开来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