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
多年之后,我还是忘不了那年端午,我妈带着我在七十一团芦苇荡割苇叶的经历。在我十几岁的时候,除了新年,我最喜欢的节日便是端午,原因很简单——可以吃粽子。我对蜜枣馅儿的粽子情有独钟,到现在也是。不过,那些年的端午也很让我头疼,为了吃到好吃的粽子,总少不了包粽子前的一番辛苦。
每逢端午,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端午的前三天,我妈就和邻里街坊坐在树荫下,计划着怎么包粽子,包什么馅儿的粽子。到了第二天清晨,她们总是第一个赶到早市,仔细挑选包粽子所需要的食材。朦胧中,我听见院子里的公鸡打鸣了,我睁开眼,透过窗户,看见邻居阿姨手上掂满了一筐筐战利品,我妈却两手空空。一声叹气,转头我又倒在了被窝里。妈推门进来,我露出头,带着几分抱怨,“妈,后天就是端午了,你怎么没买糯米、蜜枣和叶子啊?”我妈笑而不语,走到锅灶旁生起了火。到了中午,我妈满脸高兴地推开门,“看,糯米和蜜枣。”我像打了鸡血一样,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念着“可以吃粽子了”。高兴过后,我才发现少了包粽子的叶子,我又哭着闹着缠着我妈问叶子呢。我妈却异常神秘,叫我赶快穿好衣服,跟她到外面去。
我妈推着一辆很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我斜坐在前面大杠上,她开始先在侧面遛,一边遛一边掌握平衡,然后右腿一个大跨步,让车子平稳地走了起来,很是威风。不记得骑了多久,我们经过一条小路,那条路又窄又弯又泥泞,我妈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继续骑行在那坎坷的小路上。我双手紧紧地抓着车把手,生怕一个不小心会重重地摔下去。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我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大桥,桥下流水潺潺,河流的上游长了许多芦苇。我妈说:“到地方了!”她轻轻地扶我下车,拿出包里的镰刀说,“走,咱割新鲜的粽子叶去!”我清楚地记得我们面前那片茂密的芦苇,像一支支即将冲上云霄的利箭,笔直地立在水面上。不知名的水鸟忽而落到芦苇尖上,将芦苇压成一张拉开的弓;忽而扶摇直上,在水面的蓝天白云下,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我妈拿着短短的镰刀,换上雨鞋,走进芦苇荡。只见她左手扶着芦苇,右手拿着镰刀,一片一片地去砍。别看芦苇很细,但却十分有韧性,稍不留神,就会被叶子划伤。我站在岸上,一边替我妈紧张着,一边把她割下来的苇叶摆整齐。不一会,头顶的太阳在我脸上挂起了一串串亮眼的汗珠子,我一边擦着汗一边继续整理。收工的时候,我妈一个人扛了好几捆叶子,像担着扁担一样,走一步坠一下,颤颤悠悠将它们捆扎在自行车后座上。在返回的路上,不曾想车轱辘一下子别进了车辙印子里,只听“啪”的一声,我、我妈、芦苇叶和自行车一同重重摔倒在地。我和苇叶比较惨,不偏不倚,摔进了前后的水坑里,我担心地看着苇叶,害怕吃不上粽子,我妈却担心地看着我,害怕我摔伤。好在,我们都相安无事。
到了晚上,我妈终于要包粽子了,我高兴极了,乖巧地坐在她身旁。她先把糯米、大米淘洗干净,又把蜜枣装到一个干净的盘子里,我馋得拿起一个蜜枣放进嘴巴里,我妈轻声地呵斥我,然后就坐在板凳上洗起了芦苇叶。一切准备好后,她捞起两片叶子,顺着手指方向托在手心,将叶子叠在一起,用手从叶皮的正中间将其弯折,折成一个漏斗形状,捞起一把米均匀地放在漏斗中间。接着,她用汤勺往粽叶中舀入一勺糯米,又用筷子夹起一颗蜜枣放在中间,再来上一大勺糯米,将蜜枣压紧实。然后,她巧妙地将粽叶的边缘,整理出菱角形状,将多余的粽叶对折,用缝衣服的细线均匀地缠绕几圈,最后再打上结,一个三角星形状的粽子就包好了。这样反复下来,星星冒出了头,盆里的米也见了底。我看着竹筐里的粽子满满当当,一个挨着一个,在月光下甚是好看。下锅了,随着烟锅上的火星儿一明一灭,大铁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空气中弥漫着柴草烧过的烟味儿和粽子的香气,我知道粽子快煮熟了。那个端午节,我一边蘸着白糖吃着粽子,一边乐呵呵地看着电视,殊不知我妈手上的一道道红印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异常清晰。那时候,我家的日子并不宽裕,我妈能省则省,所以才不辞辛苦带着我去芦苇荡割芦苇叶。蜜枣粽子虽简单,但爱的味道却甜蜜着我的童年。
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和我妈逛超市的时候,看着琳琅满目的粽子,突然想到那年的芦苇荡,还有那口冒着幸福味道的大铁锅。我转头看了眼我妈,傻傻地笑起来,然后随手装了一袋蜜枣馅儿的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