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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葵与木槿
发布:2022-05-12 来源:伊犁垦区报  作者:系统管理员  编审:可克达拉  浏览量:1467 

◎西洲

昨晚有梦,梦到小时候的伙伴。她正在揪园子里盛开的蜀葵给我粘在耳朵上,又给我编辫子。编好两根辫子,她扶正我的头,郑重地跟我说再见,然后就爬到高高的蜀葵上,坐在枝头:蜀葵会长得很高,到时候我就飞到天上去了,以后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过了很久我来看她,她仍旧端坐在蜀葵上。蜀葵长高了些,而她似乎变小了些。我拉她一起回家,她不愿意:明天你再来,就见不到我了。第二天我再去园子,碧蓝的天空中,蜀葵像魔豆般高耸入云,她变成了蜀葵上的一个小点,隐约可见,我的耳边仿佛回荡着她的声音:再见呀!我飞到天上去了。

醒来一阵恍惚,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啊。

蜀葵梢头的那个要“飞到天上去”的女孩叫兰,比我大两岁,是祖母的邻居。小时候我跟着祖父母生活,和她一起玩闹、一路上学。我做的第一顿被小叔奚落的面疙瘩,还是跟她学的。那时候,我们没少吵架。吵架、和好,再吵架、再和好,一直到她初中辍学。我接着上学,她出门打工,那以后,我们就几乎没有再见过面了。

梦境中的蜀葵,是兰家园子里的。一株高高的茎秆,一边往上长,一边不停地开花,一边又把种子结成一个个饱满的扣子。

在村里,几乎没有谁家的园子里种过花——指甲花是不算的,那是染指甲的,有园子的人家都有。指甲花旁边一定还有一篱笆的眉豆,眉豆的心形圆叶子刚好用来包涂了指甲花的指头。

兰家的园子入口有一棵高大的枣树,枣子成熟,我们一定会爬到高高的树梢摘最甜的枣子。树上看过去,并没有什么视野,目光总被附近的树木遮挡,看过去,不是有刺的洋槐树就是硕大的枫杨树。枫杨树下潮湿的荒草中遍布着几乎都长不成株、像豆苗一样的枫杨树幼苗。谁家门口还没有几棵大树呢?就只能看看树下的园子。

园子边角篱笆跟前除了开着各种颜色的指甲花,就有一丛粉色的蜀葵,也许还有一簇淡紫色的鸢尾花,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那些花儿都是兰种下的。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种子。每次她都细心收集种子交给我,让我也种到家里去。但我常常不是把种子弄丢,就是把种子撒在一块家里经常泼水的地方——我们家的院子实在太小了。那些种子总是无一例外地被冲走、被泡烂而从未发过芽。

彼时我们不叫它蜀葵,叫它秫秸花。兰家园子里的秫秸花,是粉色的,花瓣中间靠近花蕊的地方颜色深红,盯着看,好像看到一个人的眼睛里,神秘幽深莫测。

蜀葵的后面是一棵木槿。开在一起的时候,蜀葵的花就显得不如木槿庄重和谨慎。不横向比较的时候,木槿的花,开了的,不如没开的好看。我更喜欢那未开的花苞。结实、干净、爽利,色泽鲜明,绿色的花托包裹着深粉色的蓓蕾,看得人心满意足、忧虑全无。可小时候,我们都是喜欢盛开的鲜花,还不懂得花未全开月未圆的深意和蕴藉。

兰家的木槿来自小学语文老师家。老师家园子的篱笆几乎是木槿围成的。

同属锦葵科的木槿和蜀葵的花有点相似。皱纹纸一样的花瓣,一个浅红,一个淡紫。像假的。

我们悄悄从小路旁走过,借着木槿本身枝条的掩映,掐几朵花,一瓣一瓣撕下来,再将花瓣底端小心撕开粘在耳朵上当耳坠。

看到老师家的篱笆中有很多从木槿树上砍下来的枝条,都叶子舒展,甚至还开出营养不良的小花,我们就偷偷地攀折几根枝条,甚至急功近利地直接攀折带着新鲜花骨朵的枝条,带回家种。

可从来没有种活过。直到我们又一次攀折时,被师母抓个正着:你们干吗!

兰才不怕,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家的花这么好看,我也想种。

师母被气笑了:现在夏天,花开这么大,叶子长这么多,你们折下来种?!

我和兰面面相觑。

等春天的时候吧。师母说。

第二年的春天,兰家的园子里果真种上了从老师家拿来的木槿。那是一棵已经生根并发出枝杈的木槿,当年就有花骨朵冒出来,开出五瓣大花片托着一丛细碎小花瓣的浅紫色花朵。雨水淋过,油亮的花和叶微尘不染、滴水不沾,花和叶更加明亮。那种明亮,是阴沉天气里沁人心脾的亮。

兰自己种上了木槿,却惜之又惜,再不肯摘一朵下来,扯花瓣粘耳朵上当耳坠了。

后来知道木槿花能吃。于是心里总有种看到老师一家围坐吃花的假象:夏夜清凉,月朗星稀,鸡鸭鹅悄然无声,猫狗却在脚下摇头摆尾,蝉鸣树梢,风从四面吹来,篱笆中的木槿花在月光下摆动它们的影子。老师一家人围坐在院中,一道以木槿花为主料的什么菜就摆在桌子的正中央……

但他们应该是没有吃过,大概也根本不知道这花除了观赏、除了当围墙,还能吃。木槿花炒鸡蛋,据说美味。又有一道菜:油炸木槿花。

总觉得开得热闹风火的蜀葵与“无心驻车马,开落任熏风”这样的诗句并不合拍,“朝看暮落”的木槿看起来更容易“开落任熏风”。从前的“凉风木槿篱”,已然成为园林、城市绿化中显眼的一种。

很多年没有在夏天的时候回过老家,不知道老师家的篱笆墙还是不是木槿做的。从前没有吃过的木槿花,现在要吃,大概更不容易吃到了。

那年春节回家,正赶上兰的弟弟结婚。她家种过蜀葵和木槿的地方,盖起了一栋两层的楼房,是弟弟的婚房。楼房明亮的玻璃闪着耀眼刺目的光,喇叭唢呐的吹奏吵得人耳朵生疼,兰温柔地哄着大孩子去带小孩子玩。我们站在冬日的阳光下,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