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立鹏

生命实在是一个奇妙的过程,因为一次相遇,原本平庸普通的一些东西会熠熠生辉。凉皮子就是这样一种寻常而美好的食物。在北方,这种食品被勤劳的主妇们千百年来传承,深受小媳妇、大姑娘的喜爱。

在我老家偏僻的乡下,凉皮子一度是一种菜,而不是主食。面对困窘的家里乏善可陈的原料,母亲只有变着花样经营家人的一日三餐。常记得,在夏日午后,母亲从口袋里倒出面粉,和成面团,放在清水盆里用手搓洗,直到将淀粉全部洗出,只剩面筋。然后将洗出的粉浆沉淀,倒掉清水,搅成糊状,用平底大盘在滚水锅中一张张涮熟,凉皮就诞生了。而洗出的面筋蒸熟后切成块,和凉皮子相配,加上醋、辣子、蒜、黄瓜丝等配料,自然也是美味了。那种清凉爽口以及浑身舒爽至今难忘,吃到嘴里,香在心头,饥渴顿消。

在伊犁,凉皮子和擀面皮一段时间曾经风靡大街小巷,便宜、酸爽、好吃,是最吸引人的地方。摆凉皮子摊位的,大多不需要多么精致的店招,也不需要多大的厅堂,一张桌子,一把筷子,就可以开张营业了。那时候的凉皮子是一份两块钱,牛肉面是两块五,相对于每月四百多元钱工资的我来说,是比较般配的。于是,很多没有饭局可蹭的中午,我就在凉皮子和牛肉面之间来回穿梭,现在想起那些干瘪而枯燥的青春岁月,凉皮上的红辣椒和清汤牛肉面里飘着的芫荽绿叶居然是难得鲜艳的色调。

当然,现在在伊犁吃凉皮子,只有去菜市场或者小区门口偏僻的一角了,这种利润有限的小吃自然难以支撑越来越排场的餐饮场所,只有在小巷深处,在旧广告条幅的遮挡里,在小推车上。卖凉皮的大都是四十来岁的妇女,头戴白帽,身着白大褂,脚穿白凉鞋,胸前别着附有个人正面照、写有姓名和年龄的卫生证。路边的凉皮柜全都带有玻璃窗。从不吆喝,你一坐下,就会给你切一份凉皮子,彼此心有灵犀。

当然了,六十六团的凉皮是个个例。

六十六团的凉皮名气很大,至少在伊犁难有超越,特别是“矮桌子”和“红鼻子”。很多年以前,我去那里吃凉皮的时候,“矮桌子”和“红鼻子”都还在菜市场里,人来人往中,老板动作娴熟,切拌一气呵成,先是麻利地切上一盘宽条状的凉皮,再切上几片面筋覆在上面,依次加上香醋、麻油、味精、辣子面、黄瓜丝、鲜芫荽末以及秘制料汁等,色、香、味俱佳,吃到嘴里确实难忘。凉皮筋道爽滑,辣子诱人,香味独特而突出,回味悠长,就连调味的汁子都被大家喝得一干二净。

后来,六十六团的凉皮名气更大了,每次去吃都要早早往那里赶,一到十二点就准时打烊。好几次,我和朋友驱车20多公里赶到团场,正碰到店家关门,彼此只能尴尬地摊摊手,而一次带几十份到乌鲁木齐等地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一种简单的美食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成了热门的东西,吸引了很多人关注。

我不知道,那些原本偏居一隅的小吃“走红”是不是好事,就像一个村姑一夜成名变得光鲜亮丽,人们认为的美好是不是就是美好呢?

我只知道,那些冠名“六十六团凉皮”的店从团场开到伊宁市后,大多好景不长,没有想象中的火爆,尽管更方便、更洁净、更气派,吃过的人总是说“没有那个味道了”。所以,更多人还是愿意花钱耗时去遥远的地方吃,去那个简陋的小店排队,承受大食堂一样的喧嚣。或许,这就是生活,人们念念不忘的其实是沉淀在食物里的记忆或者回味。

当然,时代在变,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各个角落里或沉默,或隆重地发生着。人们更多时候不再拘泥于外在的形式,忙碌的生活之余,更需要的,或许就是那留在味蕾、留在心中熟悉的滋味,来慰藉和疗愈自我。

在伊犁,慢时光的生活让更多人有机会停下脚步,去闻一闻花香,看一看暖阳,或者,就是在对一种食物的惦记里,优哉乐哉。

走在伊宁的小巷里,除了烤肉和面肺子,我愿意逢着的就是凉皮子了,在它朴素到不沾肉味的形象里,用沾满红辣椒的嘴唇,认真地附和浓浓的醋意,为内心深处留一些简单的酸爽和清凉。当红唇遇上醋意,美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