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岚

气温降得很快,寒意扑面浸骨。孔雀河水冷了,天鹅却比往年更多。

孔雀河上薄冰银白,冰如裂帛,大块浮冰,小块浮冰,随着流水漂浮、移动,如莲叶起浮。天鹅曲颈悠长,轻轻地凫在水面,静静的不动就很美,倘或扑棱一下翅膀,划起清波,若流风回雪,顷刻间孔雀河里便逶迤着一朵朵白莲。

忽而有一两只天鹅,张开翅膀忽闪几下,瞬间盛开,灿若莲花。白莲朵朵,它们是冬日孔雀河上的天鹅。白莲飘飘荡荡,白莲悠悠闲闲,白莲忽而盛放,白莲起起落落。清晨或傍晚,孔雀河上空响起天鹅奏鸣曲。一声声啼叫,鸣声长短不一,落在水面激起层层水波,忽而又仰颈向天大声吐纳。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啊,美得单调、纯粹。

河道水深的地方聚集了几百只天鹅、绿头鸭、鸳鸯,群鸟逐水而欢。忽然几只天鹅展翅飞上天空,三只一行,五只一队,七只一列,那么近,就在眼前,那么远,倏忽间就掠过头顶,飞向河的另一端去了。

河水从裂开的冰面流过,清流潺湲,平缓悠闲像冬日慢下来的日脚。靠近桥头的那端,水浅的地方白冰覆满河床,静默如银练,薄冰下静水深流,不动声色里有冬的静穆、冬的沉着。宋风《轻风物语》有诗曰:静水深流,沧笙踏歌。古人真真有趣,朝暮相思也美得如梦似歌。

天鹅高昂的颈,带着优美的弧度在水中徐徐而行,有的垂下长颈在羽翼间轻啄,嬉戏,鸣叫,争食,雀跃,羽翅洁白宛如凌波仙子。偶尔展翅划过清波,水面荡出一圈一圈涟漪,有时伴随着低沉的鸣叫翩然飞过。

有人专门带着馕来喂天鹅。把馕掰成小块,扔向水面,天鹅鸣叫着逐食而去,急速滑过水面,波纹四溅如碎玉。俄而,天鹅又敛起翅膀,静静地卧在水面,娴静如处子,影子倒映在水中,潋滟生姿。天鹅让河水变得生动,城市浸染上世外桃源的灵气。岸边的柳枝,河里的轻波,桥上往来的车辆,岸上穿梭的人流,又让人感受到生活的热气腾腾和城市的温度,生活原是这样鲜活,流动的诗意和水韵就在眼前,又何必羡慕别人的远方呢。

岸边柳树、槐树、椿树都落光了叶,身形消瘦。元宝枫、梧桐像清贫的寒士,树叶卷曲着挂在枝头,寒冷中有萧瑟枯意。再远处,步道上松树繁茂。“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到底是青松,冬寒里风姿卓卓。

远处麻雀像焦枯的树叶挂在榆树上,冬天树叶变得稀落干枯,麻雀栖在树上,远远的,看不出哪是叶子,哪是麻雀。走近了,它们呼啦一声冲天而去,叶子孤零零地将落未落,随着风摆动。一阵风来,麻雀走远,一阵风过,麻雀依然在叽叽喳喳,冬天的风是枯叶的颜色,不论吹向哪里都会有昏黄的错觉。

雪落在冰面上,如覆了层密密的绒毛,簇簇结晶,盈盈生姿。河床异常宽广,心也变得朗阔、遥远。雪落在树上,枯瘦的枝干顿时变得丰腴,琼枝玉干,披佛照耀,一扫萧枯寒瑟,有了慈悲的意思。这样的时候,适合会友,适合做一些有趣的事。拏舟前往,冰下取水煮茶,茶香袅袅在鼻尖,时光仿佛也慢下来。捧一捧雪在掌心,嗅一嗅,那是寂静的冬的味道。储一瓮雪,埋在树下,待来年烹茶吟诗,亦可约三五好友支起炉火烤肉,大快朵颐,会须可饮三五杯,酒不在多,恰好微醺,或吟或唱,舌灿莲花。还有些时候,可以任性地裹着棉被在温暖的屋里吃冰激凌,窗外大雪纷飞,滋味殊不可言。雪天真好,恰有妙人着红裙款款而过,有孩童着红袄雀跃而来,远远地,那是一树树移动的红梅。

下雪了可以什么都不做,就发呆,听雪落下来的声音,或乘兴踏雪访友,见或不见都不重要,兴之所至,兴尽而归,况味同雪夜访戴。友人二三围着炉火说温暖的话。有人对饮也好,如果恰好一个人也无妨,可以烹茶读诗,给远方的人写信,慢慢消磨时间。昏黄的灯下,淡淡的墨落在纸上,洇出一朵朵雪花,一行行诗句,那是落在纸上的另一场雪。

踏冰卧雪,那是雪中孔雀河上的天鹅。水流缓缓,恻恻轻寒。野鸭星星点点地游在水中,河水冰寒刺骨,这些水中禽鸟丝毫不惧,悠然自得。两只野鸭一前一后立在薄冰上,如乘一叶舟,穿过桥洞顺水而下,安逸悠闲,颇似水墨画里老渔翁古气端然的姿态,闲云野鹤般飘逸。鸳鸯戏水间,野鸭戏水中,天鹅追逐展翅,水面上白莲灿然绽放。

天鹅美,年年看天鹅,看不够,天天看天鹅,还是看不够。到底是孔雀河美,天鹅爱上孔雀河。一年两年来,三年四年还来,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

对了,孔雀河在库尔勒市,因盛产香梨被称为梨城。如今又成了天鹅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