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第四师·可克达拉市网站
首页 >> 师市概况 >> 文学天地 >> 详细内容
我的童年(节选一)
发布:2017-10-13 来源:[db:来源]  作者:段晓燕  编审:admin  浏览量:621 

我的童年(节选一)

◆◇段晓燕

一九五六年的初春,父亲带着我们一家六口乘坐一辆破旧的小嘎斯车,从自治区公安厅的家搬迁至可克达拉农场,一路戈壁荒漠,道路坑坑洼洼,泥泞难行。初春的戈壁滩寒气袭人,风吹在脸上干冷刺疼。父亲带着我们兄妹四人,把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窝在嘎斯车中间,任苍穹在我们面前开幕谢幕,茫茫戈壁根本想象不出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叫不出名的干枯枝叶随着呼啸的寒风任意滚翻着,望不到边的戈壁滩苍凉无比。

车一直向西颠簸着,一连九天,我们都是自行支锅造饭,随便在那个坑洼里弄点带着冰碴的雪水,再拣点随手可及的梭梭草把水烧开,和着预先就带好的干粮,(炒面和干馍馍),一家人围立在戈壁滩上,与大地共享着食物。每当这时,父亲总会说,马上就到家了,不远了,再坚持坚持。

父亲比我们早一年带着一批新疆解放初期政府宣判的劳改队员,来到可克达拉农场屯垦戍边的。此时的心啊,只是企盼着赶快到达目的地。赶快到我们要去的那个新家,然后吃饱肚子,美美的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终于,在一个黄昏时分,我们到达了距可克达拉农场最近的清水河镇,嘎斯车上带的汽油也已经用的一滴不剩了。看着空空的两个大油桶,望着四周一望无际的泥坑,冰碴,荒原旷野,仿佛我们到了一个冰冷的无人世界。

我们靠在母亲身边,用诧异地眼光望着父亲,父亲安排司机和我们一起支锅做饭,然后把随身带的手枪留给了司机。他没有说话,只是严肃地望着司机,拉起司机的手紧紧握了握,随后,一个人徒步消失在了去可克达拉农场方向的荒野中。

母亲默默地望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哀怨,随即又无奈地消失了。她喃喃道:“他连一点东西都还没吃呢”,眼里闪烁着泪花。

一天好不容易过去了,这时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

母亲怀胎八月,大着个肚子很不方便,大哥和姐姐总是围在她身边,只有四岁的我无忧无虑,冷了就往妈妈的怀里钻,饿了就啃干馍馍。天快亮时,听到车周围有动静,不知从那儿来了一队人马,已经把我们的嘎斯车团团围住。

一阵骚动,只听到马蹄踏着地面笃笃地交错声,勒着缰绳的马头不断地仰头打着喷嚏。晨雾中,双方谁也看不清谁地脸面。

先是僵持了一会儿,谁都不先开口说话,紧接着司机纵身跳下车,举起父亲留给他的二把盒子枪,朝天砰!砰!砰!”连放三枪,其中站在前面的一匹健硕的黑马似乎受惊了,他高昂头颅,直起脖子,圆瞪双眼,腾空而起,在原地旋转了一圈,越过群马飞驰而去。

瞬间,这队人马化为乌有。

可是母亲却一声惊叫,肚子开始剧烈地痛疼起来。我坐在母亲身边,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还没等我从刚才的惊恐和好奇中缓过神来,紧接着就从母亲怀里传了“哇,哇”的啼哭声。我第一次听到这么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她穿透了荒原的各个角落,似乎戈壁滩的石子都随着她的啼哭声开始欢动起来,给我的震撼犹如电闪雷鸣般……

太阳红红的升起来了,熠熠闪烁的冰碴也开始渐渐的融化了,很远处依稀可见的袅袅炊烟似有似无,在漫无天际的荒原上升腾着,一切都显得是那样地平静,但却留给了我永远的记忆。

直到太阳又偏西时,才看见两辆四匹马拉皮车朝我们奔来。父亲把我往马车上抱时,我才发现他的眼睛像血一样红,满嘴都是黄豆粒大的水疱,下巴上的胡碴上沾满了泥巴,从头到脚整个一个泥巴里滚出来的人。母亲望着他只问了句:“饭吃了吗?”,父亲没有做声。母亲连忙叫大哥去拿干粮,还没等大哥递给父亲,父亲迅速从大哥手里拿过碗和干馍馍,随意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掏出口袋里的方帕,铺在地上,把干馍馍砸碎,用我们做饭剩下的一点凉水一泡,就吃了起来。

我看见母亲双眼装满着泪水,搂着怀中的妹妹,很久都没有抬起头来看父亲。

终于,新家就要到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安慰。一路上任凭马车如何颠簸,我都在熟睡中。

第二天,当一缕阳光从屋顶中央的小天窗照进房间时,我才发现我们像是住在一个地洞里。母亲盘腿坐在用苇把子捆绑编织成的床上给妹妹喂着奶,父亲早已不见了踪影,两个哥哥和姐姐收拾着行李和房间。门开了,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进来,端了一脸盆面条,朝我们微笑着,放在火墙边上的炉灶上就走了。

母亲叫我们赶紧趁热吃,本来就饿得慌,也已经有好些日子没闻到面条的味道了,一脸盆面条几下就被我们兄妹几个狼吞虎咽光了。虽然房间没有火,里面黑洞洞的,但房子坐落在山坡上,面向南,掀开裹在用柳条编织的门上的棉被,阳光从柳条门的缝隙中直射进房间,感觉暖融融的。从里往外看,视野还挺宽阔的,这里的人都把自己的家叫地窝子。

听到有吹哨子的声音,我和姐姐好奇地跑出了房间,寻声望去,从对面低矮的几乎看不到门的地窝子里接二连三地钻出来了百十号人,马上横成好几排站在了父亲的面前。接着一个铜锣般地声音传过来:“同志们!今年收成好不好,到了冬天我们大人小孩能不能吃饱肚子,就看我们干劲大不大。为了完成兵团党委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一定要发扬南泥湾精神,我们一个人要顶十个人干!有没有决心?”,人们齐声高呼:“有!有!有!”接着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了荒原。

父亲走在第一个,像头雄狮,棉帽耳朵耷拉着,随着前进的脚步上下摆动着,口和鼻中呼出地气,像团白雾弥漫在空中。

他肩扛三把劳动工具,一把坎土曼,一把十字镐,一把铁锹,腰间还斜插着一把磨的锃亮的镰刀。尾随他的队伍中除少数人穿黄棉衣棉裤外,大部分人都是一身黑色着装。还有女的,从走路姿势可以看出来。似乎整个队伍没有太老的人,父亲也不过四十开外。

转眼间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一茬接着一茬地开。父亲告诉我说,那黄的是油菜花,那紫的是苜蓿花,那大朵大朵的黄花是南瓜花。家里人和父亲见面都很少,他总是早出晚归的。去年播冬麦时,他七天七夜守在地里,不睡觉,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像打仗般不放松警惕地跟在播种机上,甚怕影响来年的收成。今年播春麦,播苞谷时,他又是如此,在我心里父亲就像是一只昼夜不归的野猫,但只要能见到他,他总能回答出你所提出的一些奇离古怪的东西。他的左手战争时留有残疾,食指和中指被炸弹炸掉(有国家颁发的三级残废证)。可他抡起坎土曼来,拿起十字镐来,十个小伙也比不过他,早在八路军南泥湾大生产时他就是获得过奖状的劳动模范,家里保存着他好几块奖牌。

这年盛夏,粮食果然丰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