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老太太
◆◇李先军

初春的早晨依然寒冷刺骨，天还没亮，走在上班的路上，看着路灯一盏盏熄灭，灰蒙蒙的城市上空晨曦微明，转过弯就到单位门口了，心里忽然一阵紧张：“不知道今天早交班老太太要如何敲打（意指批评教育）我？”瞬间又回过神，怎么恍惚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情景？

1990年我从医学院毕业分配到伊犁州友谊医院工作，经过一两年时间，随着专业技术的熟练掌握以及对医院环境的熟悉，年轻人那种自信满满、对任何事物都持有自我观点的心态浮于言表，时不时对科室的专业技术、工作程序、甚至科室管理都有些微词。

那时我的主任是一位不论在医疗专业技术上还是在社会地位方面都很有威望的人，她把我的心里看得一清二楚，自然而然我成为她经常敲打的重点对象。

有一次早交班，主任拿出我写的诊断报告来，说字写得歪七扭八哪像个本科生，我心里不服嘴上冒了一句：“现在都学英语了，谁还练字？”主任一时间语噎，随后的情形可想而知，主任当着全科室人的面狠狠地训斥了我。

“你竟敢跟老太太顶嘴？”事后科室年长的同事说，“以前主任在内科大查房，谁的病历没写好，经常被扯了扔地上，重写好几遍才合格”，“主任对你已经够客气了！”科里老同志、年轻人都背地里把这位严厉的主任称呼为“老太太”。

老太太曾经多次找我交心谈话：“年轻气盛是优点，但必须先学会服从”，“十年之内埋头苦干，在单位同事和同行中取得良好印象与口碑、取得领导的信任之后、取得相应的专业技术职称之后，再去表露自己”；“对于你来说，刚毕业理论知识扎实而实践经验缺乏，这些实践经验就是金子，你现在要往口袋里装金子”。

渐渐地我收敛了很多，在科里一人顶着干两个人或三个人的工作是常有的事。想想那时真是年轻呀！

若干年之后，由于工作的需要我调到另外的科室，又过了若干年，自己成为了科室主任。

面对科室的管理，我经常想起老太太。年轻医生工作责任心的教育培养是最头痛的问题，对于现在的年轻人，老太太那种严厉批评教育的方式肯定行不通，但老太太那种看透年轻人心里、灵活多变予以对待的方式一直启发着我。

今年年初医务科让我给规培生（即接受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的本科生和研究生）讲一节课，这批规培生有三四十个人，属于不同科室涉及了医院的各个专业，针对这种情况，不可能把自己专业知识讲解很深，而是要把基础概念性的、常识性的、让他们一节课就容易学习接受的、对他们各自专业能起到帮助作用的、将来工作中避免与我科室产生误会的内容讲解清楚。

精心准备完课件后，想想规培生是医院的未来，应该加一点我自己对他们的德育教育内容，让他们埋头苦干十年的说教不会起到效果，那就迎合年轻人自我表现欲强、喜欢标新立异的心里，在课件开头做了一张示意清晰明了、有些另类的自我介绍幻灯片。

本职专业———从工作开始逐步晋升职称的时间线（包括评、聘时间），提出问题一：“我用21年的时间专业技术职称晋升到顶，你们打算用多长时间？你是比我强呢，还是不如我？如果二十年后我们有幸能再次见面交谈的话，请你回答我”。业余爱好———我的业余爱好如何培养和改变了自己的思维方式，如何缓解工作压力，如何促进本职工作的进步，又取得了什么样的可喜成绩，提出问题二：“你们如何发展自己的业余爱好？”

这张涉嫌有自吹自擂之意、自我表现欲极强的幻灯片，预计最坏的效果就是在规培生的心里形成“吁......”声一片，但是，当我讲完这张幻灯片后，年轻人们不由自主的给予了热烈的掌声，这为接下来的专业知识讲解起到了良好的铺垫效果。

讲完课后回到办公室，我呆呆的出神了很久很久......

年轻人并不像某些人说的那样：“我们当年如何如何（听话），现在的年轻人怎样怎样（不好），简直是一代不如一代！”，持有这种观点的老同志或管理者如果不改变思想跟上时代的发展变化，那就真不能教育和培养好年轻人了。

印象比较深刻的、老太太经常挂在嘴边的说道还有两条，一是“举手之劳能帮助别人的时候，别摆什么子”，二是孔孟之道的“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两条我一直没有找到更好的解读，对科里年轻人也只是采取不断重复的方式进行说教。

在规培生的课上还有一个激励他们的想法———希望他们中间有能力的人将来成为科主任，因为担心理解错误，怕他们在成长过程中不把精力放在本职专业技术上而误入歧途，就没有表述出来。医院里一个专业的专家医师，他的能力和影响力是很大的；而医院里一个科室的主任，他除了是这个专业的专家外，还管理着这个专业的多个专家、管理着这个专业团队的协作和工作，他的价值远远大于一个专家的价值。老太太那个科室先后出来6个人，一个考上研究生后来成为自治区一家大医院的领导，另外5个人陆续成为我们医院不同科室的主任，不得不佩服老太太的育人之道！

2016年的春节意味着农历羊年的结束，意味着我人生第四个本命年的过去。虽然不信本命年的说法，但科室工作安全的责任、医疗安全的责任、为应对突发事件手机长期24小时待机、因工作问题半夜手机铃声的惊扰，让我心里压力山大，按照传统习俗小心翼翼对待本命年并不为过。十二生肖逐一对应古法纪年中的十二地支，下个未羊意味着我人生中的一甲子轮回。

老太太前年回来，满头银发，神态依然有着当年的威望，望着她脸上的沧桑，我们心里除了敬佩，更多的是感伤！她说：“这次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回伊犁了！”。转眼两年又过去了，老太太您在内地一切都好吗！一定要保重身体哦！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