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群山和宽广的原野连接在一起,这种在地理上的自然拥抱充满了一种原始野性的情调。整个木扎尔特高原从外表看去,不显山不露水。然而只要进入木扎尔特高原晴朗而宽厚的怀抱就会感到一种气势,那种深深潜藏于地下的力量,仿佛埋伏着千军万马,是黎明前太阳的焰火要喷发。
在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里,我蜷缩在母亲的肚子里,坐着一架颠簸的破马车,千里迢迢从四川来到这片高原,那空寂的荒原顿时被温暖的火光映红。勤劳的母亲在荒原上挖出一个洞穴,以母性最大的柔韧和智慧建起了一个新家。在地窝子里,母亲生起了火,火光映红了四壁,出现了温暖的田园壁画和景象。
早晨,母亲从蛰气缭绕的洞穴中钻出来,眼前是古乌孙时代的蛮荒和墓地,巨大的天山山脉遮住了她投往老家方向的视线。我张开春雷似的小嘴,在一片新开垦的土地里“哇、哇”出生了,吹响了向荒原开战的号角,那深深插进土壤的犁铧被我的脐带血染得通红。
我像一只蝶蛹孤零零的躺在地窝子里,眼睛凝视着屋顶流溢着淡淡芳香的干花草。这些从黑水沟割来的长草,铺做了我“咿呀”学语的童话乐园。我就在这种半似地洞半似房屋里用粘土烧制的陶器吃饭和盛水,陶器上画满了大地上植物的根和宇宙中几何的花纹。在寂寞而潮湿的地窝子里,我的身体内始终生长着老家的记忆之根,生长着母亲的愿望,继承的姓氏和思想。我用心灵感受着高原的第一缕春风、第一阵麦香、第一片落叶,在洞穴和文字之间蹒跚学步。几度风雨,几度春秋,我渡过了苦难的童年,终于长成了一个军垦战士大地般结实的身体。
有一天,木扎尔特高原肆虐的狂风扯下了地窝子顶上的干草,打碎了我手中的陶器,用黄铜色的沙土填平了生活的痕迹,这些地窝子终于淹没在草丛中。而我的生命总是在一个圆孔的历史长镜头中时隐时现,与木扎尔特高原的洞穴结下了某种不解之缘。时光不断地刺杀着木扎尔特高原的景色和生灵,一茬又一茬的生命力量潜伏在地下,永远在等待着吹响与荒原战斗的集结号。当我用手紧握着父辈传下的坎土曼时,才明白战斗没有结束,战士使命还在无怨无悔的履行着。
多少年来,有谁聆听过那一阵阵穿透蓝天厚土的、高悬于木扎尔特高原像雷声一样滚动的婴儿的啼哭声,如同松涛翻滚的节奏发出一种历史的号角声。那声音不断地回响,不断地聆听自身,不断地撞开世界,不断地召唤过去,不断地敲击着生命的灵魂。
在一个清晨,我点燃手中即将熄灭的火把,投入干燥的、渴望点燃的木扎尔特高原,看着脚下大片雪白的羊群,绿色的麦海,美得像一匹被太阳点燃的野马,燃烧着,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