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大浪淘沙,沉淀的往往是金。记忆的深处,时常泛起波澜,我家的老屋又凸现在眼前……
我们住的地窝子按兵营式挖凿的,一排排一幢幢整齐划一,档次似乎比《戈壁母亲》中主人翁住的高些。从地面往下挖一米来深、面积约三十平方米左右的坑,再从地面往上砌,前墙约一米五左右,中设一小窗用来采光照亮,有的还从房顶开一天窗,室内的光线更亮堂些。后墙约一米,整个屋面前高后低,主要用于防雨。房梁是方木,每个方木间距约0.6米,上铺芦苇,芦苇上撒些麦草保暖。人说地窝子冬暖夏凉,也确实是这样,但那是无奈之举。我家有八口人,分了一间半地窝子,三四十平方米的地窝子挤着一家八口。一次天下暴雨,雨水从门、窗倾泻而入,不一会屋内积水没膝,家家用盆、桶往外泼,足足折腾了一夜。还有一次,一匹马闯入营区,人们忙着往外赶,马见营区两头都有人吆喝,慌乱间企图穿屋面夺路,谁知屋面芦苇早已腐朽,承受不了马的重量,妹妹正在家揉面蒸馍,忽然间掉下一匹大马,大黑马一惊从房门夺路窜逃,妹妹也吓得不得了,好在没伤着人。
地窝子看样子是不能住了。连队组织人力集体搬迁,新房仍按兵营式排列,墙面是干打垒铸成。其方法是两边各栽两根立柱,立柱上方用绳子拢起,按底宽一米,上宽零点八米算计,而后紧贴立柱排列一层木棍,在空处填进潮土,土不能太湿,湿了成泥糊糊,也不能太干,干了土没有粘性,而后用铁锤(铁锤似捣蒜用的杵)按梅花形一锤锤夯实。这样一层层往上垒,墙就这样筑成了。连队只负责把墙圈打好,其余都得靠自己完成。父母带领我们姊妹几个,利用每天下午下班时间和星期天:编铺席,扎苇把,打土块,抹墙泥,上房泥……整整辛苦了半年才算把新房盖好,那情境使人想起老愚公率领家人叩石垦壤愚公移山的豪迈。
从地窝子搬进干打垒平房,一家那高兴劲仿佛小孩过年一样,一贯节俭的父亲,还放了一挂鞭炮,母亲兴高采烈地向左邻右舍散着糖、瓜子。连队分了两间,自家又续了一间,做厨房用,家里感觉一下宽敞了许多。房前也是统一划定,屋前五六米为活动区,活动区外为林带区,家家种上柳树,没两年工夫,树就长了丈把高。清晨,雄鸡高亢,此起彼伏……旭日缓缓升起,霭霭薄雾渐渐散去,小鸟在树叉上唧唧喳喳、卿卿我我…..男人挑水、清扫庭院,女人忙着生火做饭,一家家、一排排青烟袅袅,连队又迎来新的一天……
下班后,男人们拾掇着自家的院地;女人们一边忙着炊饭,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唠着家常(院子里各家炉灶也是整齐划一);“你拍一,我拍一,妈妈给我穿新衣……”“皮皮拍,皮皮拍,大家来打麦,麦子香,麦子甜,吃馍不忘住新房……”小朋友边唱边跳着橡皮筋;有的在门前划的方格内跳着沙包,有的踢着毽子,有的帮妈妈烧火……一丝丝香味在空中散溢。若哪家做好吃的,主妇便笑着邀左邻右舍品尝,并给邻家送一点,向她们展示着自己的手艺。一个小不点伸长脖子,掏出黑黢黢小手冷不丁在菜盘中拈上一撮,一仰脖送进嘴里,惹得一声笑骂。那时的孩子都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干打垒虽还不够宽敞,但比地窝子强多了。那年月都比较穷,我家里除睡觉的床,没几样家具:一个吃饭的小圆桌,小圆桌比我的年龄还大,一个五斗柜,再没有什么像样的了。家里最值钱的是缝纫机,是妈妈的宝贝,妈妈平时决不让别人动,还为它专门做了一件外套。缝纫机放在窗户下面,这样光线明亮。它也成了我的书桌。
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撒在地上,撒在我书桌前,桌上闪动着班驳的碎金。桌前放一杯粗茶,一本书,吸一丝清新的空气,啜口粗茶,茶雾缭绕,温馨磬脾;品味着书香,怡然惬意。累了伸伸懒腰,出门在院子徐徐踅步,在树下掐把野花,贪婪地吸吮,令人陶醉。放眼望去,遥远处是南天山,山尖上秀丽的小白冒依稀可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想起晋陶渊明的诗句。夜色朦胧,一勾弯月爬上树梢,我又记起:“越中山色镜中看”的佳句,连队的夜色何亚于越中山色。
老屋的东面是一大片苜蓿地。苜蓿长得葱翠,星星点点的小紫花在其间眨着眼,鸡妈妈领着一群小不点,嬉戏、觅食于苜草丛中。一只苍鹰在田野上空盘旋,鸡妈妈立刻警惕起来,伸着脖子东张西望,咯……不停地招呼、收拢着自己的孩子。一只小公鸡不知深浅,总想挣离妈妈的视线。苍鹰仍在田野上空逡巡着,忽然,只见它斜着身子向下俯冲,鸡妈妈猛地意识到孩子的危险,她浑身羽毛直立,连飞带蹦扑向苍鹰。苍鹰被这突然地拼命似举动吓懵了,丢下小公鸡迎战鸡妈妈。鸡妈妈扑张着翅膀,前扑后闪,左旋又挪,毕竟不是鹰的对手,眼看鸡妈妈难以招架,我边吆喝边用石块掷向苍鹰,苍鹰被突如其来石块吓退,倏地飞走了。
大学毕业后,我进城工作了,又过了几年,父母退休后也进城定居,干打垒老屋卖给了他人。虽然我住进了宽敞的楼房,岁月已流逝三十多年了,但我时时记起我们亲手盖的居住多年的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