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瘪麦粒
发布:2016-05-09 来源:[db:来源]  作者:于振洋  编审:admin  浏览量:592 

儿时随父亲到麦场玩耍,   麦场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一堆堆麦馀子,父亲把它们收拢成一大堆,等微风来临,便用木、一掀一掀抛向空中, 麦馀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抛物线,落在地上,渐渐积成了一小堆。父亲拿起扫帚,打掉旁边的杂余,用筛子细细地过了一遍。一粒粒细长黑黝、瘦瘪的麦粒呈现在眼前。麦粒细长黑瘦,比白胖圆润的麦粒差远了,难怪成了弃儿。    

我问父亲:这麦粒怎么会是这样。父亲说:“今年干旱,麦子灌浆时缺水,造成今年粮食大面积减产。”

“后来不是又有水了么。”

父亲说:“粮食和人一样,该加营养而没能及时补加,过后即使增加再多营养,损失也无法补回。 小麦一般要浇四水:第一水,返青水,春天到了小麦从冬眠中苏醒,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营养跟不上,会造成孩子先天不足;第二水:拔节水,这一水跟不上,就好像十二、三岁正长个子的孩子,营养跟不上,个头就长不高;第三水,抽穗水,这一水跟不上,就像正发育的的孩子,缺少营养,就要亏身体;第四水,就是灌浆水,这一水跟不上,麦粒就会长成这黑瘦干瘪模样。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父亲把筛好的麦粒拢到一起,一簸箕一簸箕装进干净的麻袋里,用麻绳扎好,竟有大半麻袋。我说:“这破玩意,拿回家喂鸡。”父亲瞪了我一眼:“这是粮食”。

是年,天灾人祸,到处闹起饥荒。榆钱、野菜、粮糠都成了人们填胃的东西。就这样还时常听说一些地方饿死人。困难时期,每人口粮配额都做了下调。我家人口多,孩子正长个,正是吃饭的年龄。一个月的口粮,半个月就吃完了。一日三餐,杂粮、南瓜、土豆、红薯、野菜吃得人浑身无力,眼冒金花。无奈,父亲悄悄从麦场的库房里把那半麻袋干瘪的麦粒背回家,用水淘了淘,倒入锅内,放点盐煮了一大锅,母亲还时常给隔壁何叔家的孩子端一碗,何叔家人口也多。虽不好吃,但比起榆钱、野菜、粮糠,也算是美味佳肴了。

小学未毕业,“文革”就开始了。大点的同学,拉起一帮人,串联去了。剩下的也不甘寂寞。胳膊上箍个红袖标,写上“红卫兵”“红小兵”之类,组成什么“井冈山”“红革会”“卫东彪”……造反团,在校园内外、街道两旁,拿把扫把,提个糨糊桶,满街刷的尽是“火烧”“油炸”“炮轰”……字样。上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索性停课闹革命。启蒙阶段,在严师的教导下,四十七个拼音字母学的还算扎实,加减乘除四则运算也能运算自如,这使我终身受益。复课闹革命后,学校一会儿是秋季招生,一会儿改为春季招生,来回倒腾。初一课程,除政治、语文、数学外,有的开植物,有的开化学;有的开英语,有的开俄语:即使开俄语,有的用“文革”前的教材,有的用“文革”时的教材。政治、语文、数学有的用新疆版本,有的用河南版本,有的用北京版本,还有的用上海版本。考试要么诵读一篇课文,要么写一篇作文,要么开卷,你我胡乱抄一通。开门办学当时是时髦:春季我们下田间定玉米苗,打双沟迂回坝;夏初收100号,而后打土块盖教室。由于“文革”,我们的老校舍遭到严重损坏,只好在老师的带领下白手起家,开始我们只是给技术工人当小工,到高中时,我们一大批学生都成了熟练的砌墙工、抹面工。每个班都能自包一幢教室,从下地基到盖屋面,一气呵成,经我们亲手盖的教室、工房就有九幢之多;秋季捡棉花、掰玉米,也是我们开门办学的项目。学开拖拉机是最让人羡慕的,掰玉米小憩,给老师傅递个火,点支烟,哄得老师傅一高兴,便可开着拖拉机兜一圈,于是在同学面前就有炫耀资本;冬季学大寨修梯田、积运肥料热火朝天。最留恋、最珍惜、最美好的中学时代,人生的黄金时光,就这样在自己手指间不经意悄悄溜走了。学生乐得个逍遥,老师也乐得个逍遥。

“文革”后,云开雾散,春潮涌动,各行各业百废待兴,人才奇缺,面对火爆的人才需求市场,前瞻后顾,左顾右盼,我们这一代竟成了干瘪的麦粒。法国作家拉伯雷在《巨人传》中塑造了庞大固埃这一巨人形象,他一生下来就大声呼叫:渴渴渴。在文艺复兴这一大背景下,他畅饮了知识之泉,人文之泉,爱情之泉,故而成为巨人。而我们这一代人,启蒙阶段(返青时节),还能吸吮少许知识之水;初中阶段(拔节时节),营养不良,为瘪麦粒埋下了隐患;高中阶段(抽穗时节),知识之水浑浊,为瘪麦粒基本定了型;大学阶段(灌浆时节),天闹大旱,瘪麦粒成为定局。怨天哉,忧人哉,路还得自己走。

人类走过了几万年,一代代就是这样,冥冥上苍推着你按设好的轨道行走,每代人都有每代人应做的事,应尽的职责。命运如此,我们这一代也必须完成这一代人的使命,没有选择的余地。为尽这代人的职责,我们这些干瘪的麦粒贪婪地饕餮知识之水,恨不得把自己浸泡在知识之水中,管它是虚胖也好,浮肿也好。拖家带口的瘪麦粒们,有的年富力强,有的已两鬓驳杂,有的已是孩子的爷爷,他们同那些毛头小伙子同在一个教室,同挤一张课桌,吸吮着拔节水、抽穗水、灌浆水。

古人云:少年读书,如旭日东升,前途似锦;中年读书,如日中天,光芒四射;晚年读书,如霞光满天。果如此,也当心安了。我的许多同学,工作在教育战线,凭着他们对事业的执着,凭着他们的辛勤,多成了教育战线上的骨干,他们在青黄不接之际,勇敢地担起了这代人应承担的职责。一位同学在初为人师时写了一首小诗:一生无所求,甘当蜡烛熬,鲜花丛中度春秋,哪有暮年到。三十年后,他又改道:一生何所求,园中育新苗。鲜花丛中度春秋,暮年乐陶陶。几经挣扎,几经磨砺,几经风雨,我们这些干瘪的麦粒尽自己所能,默默地滋润了新的一代,为明天大地的丰收施足肥浇足水。工作在其他战线上的瘪麦粒们,也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各自的岗位上,撑起一片蓝天,有的还做出了骄人的成绩。不论是在天上也好,在空中也好,还是在地上,只要尽力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