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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生命最后一程的人们
发布:2016-03-29 来源:[db:来源]  作者:刘 利  编审:admin  浏览量:530 

“我现在在师医院,爸爸的直肠癌可能转移到肺上了,我们现在医院做检查……”

五年前父亲被确诊为直肠癌行造瘘手术后,父亲的生命从未知数变成了已知数。从此,癌细胞就像埋在身边的炸弹。

而父亲手术并经过六次化疗后,竟然健康地生活着,门前的大片自留地和一日三餐饭全是父亲操持。五年过去了,家人似乎也忘记了这个魔咒,放松了警惕。姐姐的电话并不让我十分意外,却也揪心地撕扯着我。

周六我立即赶往师医院,父亲住在内四科-肿瘤及血液病治疗专科。

从赫然写着“肿瘤”二字的标识牌下走过,我的心底不发怵,浮想起四年前给厂里一位临时工送捐款的情景:

四年前,来厂打工一年多的一位临时工也是患了恶性肿瘤在师医院住院,迅速恶化的病情让他几近弥留期。在医院护士站,我咨询他所住的病房,当我告诉护士他所患疾病时,那位漂亮的女护士明媚的笑容立即僵在脸上,快速地用手指了一下仓促地说:“从这转过去,一楼。”仿佛我不是个健康人,而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只想快些打发我走。

再次走进内四科,“肿瘤”二字就像五年前医生从手术室拿出的连带着肛门的父亲的直肠,医生剪开直肠露出的黑色硬块,魔鬼般狰狞着。

伏天里,一楼的内四科却有些阴森蓡人,所有的病房都住满了人。父亲的病室里住着两位肺癌晚期患者。中间的那位才刚六十岁,得肺癌已经有四年了,据说一叶肺已经全烂了,他的爱人陪着他乌鲁木齐、石河子已经住了很多回医院了,病痛和多次的化疗折磨得他干瘦而虚弱,大部分时间蜷在床上。精神好些时,也会弓着腰坐在床上。出门要爱人用推椅推,而他晚上的剧烈咳嗽常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全身的气力似乎全用在这会了,我常常担忧哪一声咳嗽会咳爆了他的肺。

“还是住在医院里好!”有力气说话时他也有兴趣聊聊边境团场六十二的事。只有在聊这些事时,才让我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患者。

“我走后钱都是她的。”这样的话题已然不容回避,他说得也很是坦然。

“昨晚做梦你又……,哦,是给你添寿。”

“吃的,穿的,用的都有毒,整个环境都有毒,谁都无法逃避,全国人民都赌命。”

“我又瘦了,才刚刚五十公斤。”

女人在说这些时轻言细语。他们就这样平静而淡定地交谈着严肃而沉重的话题。

靠墙的那位患者七十多岁了,一个平静而安详的老头,除了声音嘶哑外,全天都很少说话,倒是安静不扰人。老伴也年近七十,饱满的圆脸仍然挂着灿烂的笑容,只是头发几乎全白了。老伴是个性格脾气很好的老阿姨,在她那儿,他不是个病人,而是个任性的小孩。晚上他粗暴地喊她起来要起夜,早晨她为他洗脸换上干净的衣服,再一口一口地喂他吃饭,打完点滴的下午,她推他静静地坐在院内树下乘凉。自打他去年断了大腿骨又因为糖尿病不能手术,生活就需要她来全部料理。而她做一切不仅毫无怨言,脸上始终挂着和蔼的笑容。在他们身上,我丝毫看不到走在生命最后一程的病人及家属应有的愁绪。

“你们都先出去坐一会,我要给他灌肠,臭得很。”他一周进食正常却没有大便,她准备好了工具。她说:“我怕护士做不好,搞得到处都是,我已经有经验了。”他长期便秘,她就自己在医院买了导管和肛管,在家里,在医院里都是她为他做这一切。为了陪他住院,他们专程从长期居住的内地又搬回了伊宁市,白天回去做饭,中午赶过来,没事可做的时候,她会笑着和我聊聊认识的我的公公婆婆,年近七十的人,声音却始终甜甜脆脆。

“我要走了,你妈她身体也不好,她要能挺半年也就过去了。”

“你哥下班太晚了,他能不能吃上饭?”

周六周日医院不做检查,带着父亲西公园、开发区各处走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父亲忧虑病情,说着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事。

“我以后钻烟囱!”

“我以后也钻烟囱!”

吃饭时,医院食堂里遇到那位一个团的大嗓门老阿姨,父亲和她相互打趣。

周一做完CT加强扫描后,医生嘱咐下午六点拿片。一个令人焦急的时刻,我等不急了,决定四点半先去CT室看一下,片子和诊断结果都出来了,尽管多次做好了思想准备:结果不容乐观。但拿到诊断报告的那一瞬间,我仍然颤抖。黑乎乎的片子上排布的肺叶图真实地记录着癌肿的方位、大小,让人心生绝望。“不排外直肠癌转移”几个字戳痛了我的心。复印完诊断报告后,心里想着如何瞒过也在焦急等待结果的父亲。

“拿到片子了么?”

“哦,拿到了,给医生了。”

“有没有事?”

“没事。”

“我说么,怎么会每个人都是这样。”

五年前一起做手术的病友一年前因肺转移现已卧床不起,父亲常常关心他,同病相怜。

父亲的心情一下轻松了,我也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

“阿姨,这病什么治疗方案好些?”

复印诊断报告时遇到22床家属,我有病乱投医地讨教起来。

“有什么好办法?唉,我也不知道。你看,我们也不懂,四年前他就检查出来这个病,前两年也没治,就是看到身边这样的病人,得一个死一个,这两年开始治,也就是化疗。这不,我们才从石河子看病回来,一针一万多,副作用最小的那种,就这,他都抗不住了,我们这是到师医院来调理一下。”

说着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我也不忍再问下去。

同室的病友都出院了,对于这种病,出院并不意味着病情好转,而只是一个疗程的结束。甚至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入院的机会。

病房里又住进两位新病友,巧了,和父亲一样的年纪,一样的四川人,一样的转业军人,甚至可能是同一个车皮拉进新疆的,一样的要做胸部CT加强扫描。父亲一下觉得亲近了许多。

“没的事!没的事!!”23床家属操着四川方言大声地和亲属打着电话。

“儿子在四川工地上开塔吊,辛苦得很,晚上好晚还没下班,又是高空作业,很危险,我没告诉他。”23床大概也是猜到了自己的病情,却仍然安慰着亲人。

“今年三月,团里人要体检,车上多了一个位置,他们就喊我去,我想去就去,没想到一透视,发现肺上有个小鸡蛋大小的阴影,团里就开了转院证叫我到师里做个CT,一做就说是肺癌。我不怕,我也想通了,我不做手术,也不化疗,我用的是中药。这不上次三个月复查,没长大,也没缩小,我这次是再来复查的。”22床虽说是癌症患者,但说话仍然中气十足,看着全然没有精神压力。

“我都要回去了,你哥不用来了。”办完出院手续,父亲就一直寻问我坐几点的车回去。

父亲仍然盼望着出院赶在立秋前种下萝卜。我则思忖着如何告诉父亲去乌市看病。

“爸,咱们先不急着回家,先到乌鲁木齐去做一种提高免疫力的治疗,防止转移。”

“啊,还要去乌鲁木齐呀?你妈要知道我的病还要去乌鲁木齐才能治,她会担心。”得知还要去上级医院,一辈子都不愿给人添麻烦的父亲竟然像做错事了一样自责。

转到上级医院,同住的是一位脑瘤患者,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因为肿瘤压迫神经,他的一只脚够不着地,一只手举不到头顶,出行是他九岁女儿推进推出。虽说命运不济,但女儿却很乖巧机灵。我们一进病房,她就替我们张罗:“这是挂毛巾的地方,这是我们家的东西,你的东西可以放那边,24小时有热水。打开水在楼东头。吃饭在5楼,一楼有小超市。”

给父亲打饭,推着父亲找医生,长期照顾父亲,他女儿对这里早已是轻车熟路,没事可做的时候,她一个人趴在床头柜上做作业。有她在,做生意的母亲可以安心在家挣钱。

“去年十一月份,我得的恶性脑瘤做了手术,今年恶性转良性,我又做了伽玛刀补刀。”脑部海绵体肿瘤让他吐字不清,找不到他两只眼的聚焦点,突如其来的疾病把山一样健硕的男人打倒。

“我爸爸没得病的时候跟正常人是一样的,我爸爸是木工,他的技术可好了。”

女儿对他父亲的疾病并不在意,年幼孩子身上的稚气和阳光扫尽病房的阴霾。

掐指算来,在医院待了八天,八天里零距离接触了那些极普通的走在生命最后一程的人们:他们或从容淡定,或沉重惶惑,在生命的最后一段路,仍然努力寻求生的希望,和自己抗争,和命运赛跑。他们在繁华落尽时,在生命皈依处,没有人陪伴,独自平静地面对人生这段最惨淡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