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雪终于在祈盼中降临，隔着玻璃窗向外望去，雪轻舞慢扬……

北国生来北国长，习惯这样一年一度地将自己冷藏，于是既厌恶寒冷，又渴望下雪。

看雪不如听雪，听雪不如想雪。回忆拉出叶脉一样的细丝，将思绪带回到少小时的冬天。

那时的冬天，白雪早早地覆盖了大地，一场场大雪接连不断。从初冬的绵软湿润到严冬时的干爽坚硬，隔几天一下，从阳历十月到来年的三月，雪把冬季牢牢地捆住了。落雪为冬，化雪为春。雪就在整个地冬天里飘着，和着严寒。

那时的雪从来没有温顺过，雪掺和着风，风裹挟着雪，抽打在脸颊上。低沉呜咽的风，从门缝挤进来在睡梦里搅。雪让冬天长出了桀骜不驯的性格。

小时身体羸弱，哥姐都能在雪地玩耍，只有我被严厉禁止。记事的那一年，实在忍不住偷跑出去玩，抓雪、踩雪、滑冰，小手被冻僵，一个个手指肿胀如腊肠，不能曲伸，吓得我揸着双手在炉盖上烤，第一次知道这就是长冻疮了。

每一次雪地里的戏耍，都使我高烧卧床。一个冬天都是父母亲背着我上医务室的记忆，青霉素打得屁股肿成硬块。大人们见我这样，都摇头叹息：“这孩子上学怎么办呀？”

落雪了，推开家门，雪已没过门槛。父亲带我去上班。冬天的早晨，父亲是早起的第一人，雪面上还没有落下足迹。父亲抱着我艰难地行走在厚实的没过膝盖的雪地里。我倔强地要求自己走，父亲在前走，我跟在后面，把自己的小脚一步步地踩进父亲的大脚印里。

落雪的冬天，凌晨七点的暗夜，路上空无一人，怀里抱一捆柴禾，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学校走，脑海还浮着少小时听过的鬼故事，严寒伴着恐惧，走过昏黄的路灯，灯光的照射下，片片雪花悠然自在，萤光闪闪，袅袅而下，狂跳的心顿时平静下来。到了教室，土炉子里架了火，翻出家里带来的凉馍，烤在滚烫的炉盖上，就着炉火的微光，扯下一片馍，和同来的同学边嚼边聊。大雪过后的清晨，呵出的热气瞬间凝结成霜。看大清早陆续走进教室的同学：雪蹲坐在女同学睠曲的睫毛上，雪粘附在男同学厚实的帽沿上。

无论是厚实的手工棉鞋，还是翻毛皮鞋，都抵挡不住严寒的侵袭，不到两节课的功夫，就两脚冰冷麻木，失去知觉。

上学路上，被来来往往的同学溜得光亮的冰面直挺挺地滑倒在地。

飞起一块石子砸下屋檐下的冰棱，“哗啦……”晶莹剔透的冰块碎裂一地，捡起一块包在嘴里。

下雪了，走进一望无际的雪野，看冰封大地，雪飘万里，壑似银蛇，山如蜡象，森林宛若一条或曲或直的白色飘带，萦绕着山峦。

下雪了，整个世界因着一色的白雪而单调，了无生机，一切都在这白茫茫之中箴默不语。连天山山脉和巩乃斯河水都这样蜷着身子。寒冷冰封了喧闹，偶尔的几声犬吠，如泣如述。只在瑞雪的初霁，阳光滚过雪面，碾出碎银般的光泽，白雪的世界镶金裹银。

……

落雪了，所有关于雪面上的欢笑都封存在了记忆里，如今的我，下雪时总是低头、颦眉、疾走，任一室的温暖将我包绕，对于雪我似乎也只是叶公好龙般的感情。

日子走远了，把雪留在了过去，童年和漫天飞扬的大雪都离我而去了。当年那个雪地里打滚的少女已是鬓染白雪。老去了枝叶，老去了河流，连阳光也这样疲倦……

……

落雪了，雪落无声，我于无声处，听雪，听，雪的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