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把伊宁市称为公主城,不仅仅因为曾经有两位美丽的公主在这里走完她们的一生,还因为,在我心目中,伊宁市有着童话中公主的优雅与从容。
悠闲的生活
踏上伊犁这片土地,你就来到公主宁静祥和的殿门。她虚掩着花园的门,让花朵默默开放,让鸽子在胡琴的清音中款款漫步。她是温婉沉静的,看那简约如画的山;看那一边泠泠流动,一边向你瞥来温和目光的河流;她是神秘瑰丽的,看那绿缎子或大片兽毛皮似的草原;看那跳跃着红色紫色蓝色与鸟鸣的灌木林,这不正是童话中的公主之城么?
只要你愿意随处走走,还能看见那种尖顶的白铁皮房屋,或者是青色瓦房顶的大院。不远处,停放着几辆出租汽车,静静等候着乘客,而我更愿意有辆马车,小轮的,东方式的便捷马车,在浓荫中嘀嘀笃笃地一路走来,洒一路细碎与悠闲。然而,马车在市区是禁绝的,老城的交通压力太大,市府每年都有财政支出用在道路改造上。
“到大桥。”听了我的话,汽车驶上笔直的公路,穿过绿荫人群,人群绿荫。路边,满树果实滴淌着最富质感的阳光,正面对着的,正是著名的伊犁河大桥,并不十分雄伟,但线条流畅优美。
选择一个高度,依着绿荫,可以看见河边的鱼塘四周发着白光的石头,它们躺在那儿,回想着几百年前赶着驼队经过的商队。彩云般明亮,流水般柔软的丝绸曾经从山的缺口走出去,成了黄金。据说古罗马的凯撒大帝,曾经身着光灿夺目的丝绸龙袍去看戏,文武百官,贵妇小姐再也无心看戏,只顾赞叹丝绸的美丽。
伊犁河谷曾是丝绸之路、玉石之路、陶瓷之路的一个浅细的分支。风也从这里经过,不经过任何迂回的风吹向城市,就像它吹过每个人的一生。公主城在不远处铺排开,温暖的天空下,她显露出略为模糊的轮廓。
行走的风景
刚到伊宁市那几天,真有点让我惊讶。那些林立的楼房,像小麦地里的高粱,是农人头年遗在地里的种子,或者是鸟雀留下的。好在我住的那条巷子长着一排淡绿色的槐,矮矮的,恰好能遮住窗外那些令我不安的高大建筑,天气晴朗的时候,风中有槐花的味道,甜而绵软。
我开始渐渐深入这座城市,就像一尾孵化不久的鱼,开始熟悉广阔的水域,渐渐的,我脑海里出现一片树叶的所有脉络。我想象着最初抵达这里的人们,在天气晴朗的日子,他们尽快在河边的空地上安顿下来,建起集市,吸引来往客商,然后开始兴建各种式样的木结构房屋——在一些街边,我看到过那样的房屋,绿釉瓦,雕着美丽斗拱的房屋——接着,与这条街道垂直的横街就像鱼的脊椎、依次排列开来,人们为了区别那些横街,开始种上橡树、杨树、垂柳,黄栌、毛头槐。就像人们现在看到一样,不过美丽的古树越来越少,也因此被列为被保护的范围。
更多的其他树种被种下,就像和他们一起成长的高楼大厦,农人们不断地把高粱种子,松子和无花果遗留在土层下面,它们长成完全不一样的高度,我慢慢开始习惯那些高度。
那些繁盛的高大之下,是一簇簇闹中取静的伊斯兰风格的院落,屋主人是极爱绿色植物的,每一簇邻里聚居的屋舍中间,都隔着扶疏的花木,盘曲美丽的葡萄树毫不吝啬地垂挂到院外,给那些走了远路的人以阴凉和甘饴。隔着白色的房顶和树木,每一个木窗里垂挂的绣着花边的短帘,样子都是最古典的,能看见擦得银亮的银器,有着美丽花纹的瓷器,或者墙壁上绚丽的挂毯的一角,每一样东西,都呈现出异乎寻常的新鲜样貌。恍惚间,突然觉得,其实自己的生活才是最无趣的。
高楼中间的茜纱窗。走在这样的风景中,永远不会因为重复与被重复而产生视觉疲劳,走着走着,会突然从巷子里走出一个穿着艾迪莱斯绸的姑娘,将你的目光,远远的拉进另一片美丽的风景……
四季的气味
刚进入八月,这个座落在伊犁河边的城市上空,就已经漂浮着瓜果的甜蜜与芳香了。事实上,公主城每个季节都散发出不同的气息,就像女人每个年龄段不同的歌喉。
春季,是纯洁微凉的薄荷气息,那气息如同一个可人的微笑,带着薄薄的忧郁,被春风带到每个角落。
夏季,是雨和树叶的气息,这时候,坐在阳台上,捧一本书,最好是亨利·梭罗的《凡尔登湖》,或者是约翰·巴勒斯的《醒来的森林》,听棕林鸫在梦一样的水雾中歌唱,或者看它从亮晶晶的地上捡起一条惊慌失措的虫子,它的脸颊显得有些顽皮,很快隐没在树叶中间,享用美味的午餐。雨有时因为太猛,雨束从有些破损的阳台木屋顶上跌落,发狠地砸在一盆木槿上,花瓣意外地掉落一地,沾在粉蓝色的地板表面,像一帧有些像潦草却不失写意的水粉画。
秋季,是一瓶颗粒状的果味饮料,苹果城的苹果蟠桃,近郊的葡萄庄园,还有等待一场清霜的枣,沙脆如蜜的梨。它们在城市中四处张扬自己熟透的深情,在空气中形成微小的气味分子,与邂逅的每一卷清风拥抱,让行走在街上的人们,在那清风中想起自己甜蜜的爱情。
冬季,是浓烈的略含汽酒味的雪的气息。虽然一切圆圆小小的气味颗粒已经沉淀,但冬天的气息最为醇厚,因为它里面浸泡着花朵的微笑,雨和叶子的爱情,鲜美果实的迷人呓语,还有飘散在凛冽空气中喷香火热的烤肉香,公主城的冬季,在雪的气息中有着异域的妖娆。
这样的八月,穿过伊犁河边的民居小巷,玩闹的孩子们会停下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你,他们是这城市的明天,而他们和你的昨天何其相似。那么,细君公主那个叫做少夫的孩子呢?她是否也曾以惊异的目光打量一个过路人。屋舍隔着扶疏的花影,独门独院的房子,收拾得连空气也是明净的。
那些盖得非常轻巧的木骨住宅,让正要下山的夕阳照着,只显得晶莹清澈,每一所房屋的颜色都不一样,有白中最白的,兰中最清淡的。一些拿着乐器的人,在葡萄架下拨弄清亮的音符,让你的脚步犹豫起来,是沿着河回家,还是坐下来,嚼着流水,听那来自时空之外的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