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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乡往事
发布:2015-11-30 来源:[db:来源]  作者:php_y  编审:admin  浏览量:677 

1964年的冬天,肖尔布拉克的大地覆满了白雪,干燥而坚硬。长长的冰柱像水晶的短剑挂在檐下。

窗外黑漆漆的,赵大槐划根火柴,照着马蹄表看,4:35。他翻身下床。媳妇轻声问:“起这早啊?”“嗯,今天该我烧火,得早点。”他顺手给媳妇掖了掖被脚。

高阔的的天空挂着星斗,干冷干冷的寒气,冻得星星也僵着眼,白雪覆盖的地面清楚地显出那条窄窄的通向酿酒工房的小路,赵大槐缩了缩脖子,把手捅进袖子里,快步走去。

工房墙体边的炉灶坑有一人多深,在雪地青蓝色的光里,更显得黑黝黝的,赵大槐点着一根莫合烟,凑着那点些微的亮光,慢慢踩着凿出来的土台阶下到坑里,用火钩子把昨天炉膛里的炭灰拨开,熟炭的红光闪现出来,赵大槐铲了一些炭覆在上面。这是厂里的老师傅去内地一家名酒厂取经回来后专门建造的,宽敞的炉膛通过墙体直伸到工房里的甑锅底下。

班里有不成文的规定,烧火的人要最早来,架好火以后还要去叫醒班里的其他人,不是家家都有赵大槐家那样的马蹄表的。当炭火的红光能映照出赵大槐瘦削的脸庞,班长也来了。赵大槐说:我去叫其他人了。班长一边清理着窖边,一边应道:“去吧”。

黑暗中,踩着高高低低熟悉的小道,赵大槐敲响了六家人的窗户。

不一会儿,人来齐了,四盏老鳖灯点了起来,铁锨随着各自的节奏争先恐后的挥动起来,粗糙的手掌紧握着把锹,黑黝黝的窖泥被重重的抛到窖边。

没有了窖泥的覆盖,糟醅裸露出来,散发出浓郁的酒气,班长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弯下腰抓起一大把糟醅,凑近鼻子尖,深深地吸进一大口气,又摊开手掌,另一只手仔细的摸挲着糟醅,一抹欢欣的笑容在他的脸上荡漾开来,他抬起头高声说:嗨,这又是一个高产窖啊!

糟醅被一锨一锨的挖出来,装在独轮车上,推到甑锅边的场子上拌合,热乎乎的脚掌一踩进冰凉的糟醅里,浑身都禁不住打一激灵。

昏黄的灯光下,松木窖板上清晰的花纹像一幅久远的图画。

很快,他们就有一搭没一搭说起了的玩笑话,嘿嘿的笑声让赵大槐觉的工房里暖和多了。只有小伙子刘昌胜依然沉着脸,闷声不响的翻着糟子。刘昌胜是湖北来的支边青年,上星期,武汉的对象在信中婉转地说,父母不同意她来新疆,所以他们的关系只好到此结束。自从接到这封信,乐呵呵的刘昌胜就没笑过。他晚上睡不着,想:不来就不来吧,这里戈壁荒滩的,来了也是跟着受罪。可是转念又想:那当初的诺言呢?那信誓旦旦的,爱的诺言?!还有,为理想而奋斗的誓言,难道就这样随风散了吗?!

在黑暗的静寂中,刘昌胜不断审视着自己,想到自己每天黑灯瞎火的去工房,到下午才下班,粗硬的大手满是老茧,还一身酒糟的酸臭味,一个月18块钱。就是附近连队的姑娘都愿意嫁给农民,也不愿嫁给烧酒郎啊,更何况她还是个大城市的女子呢。渐渐的,他觉得姑娘提出分手是可以谅解的了,但他的心却像被掏了个洞,冬天冷冷的风从那里吹进来。

经过均匀拌和的糟醅终于像个小土包似的堆在了甑锅旁,孙有田开始装锅了,只见他有力的双手稳稳地端着木锨,把糟子均匀的撒在甑锅里,屏息纳气,自信专注。赵大槐赶紧干完手头的活,站在一边看孙有田装锅。

孙有田是厂里有名的锅长,他装得糟子颗粒松散,一层层均匀的铺开,从来不偏锅、不串锅,酒也出的干净。班长说他是班里丰收的保证,厂长在大会上还亲手给他带了大红花呢,那天孙有田的笑脸都被大红花映红了,平常上班的时候可没见他这么开心过。望着台上的孙有田,赵大槐就想自己也能站在台上那该多美啊。自从心中有了这个念想,赵大槐处处表现的积极主动,每天早早来,晚晚走,孙有田装锅的时候,他就在一边悄悄的学,主动地帮他收收堆子。

“大槐,过来!和我一起装!”孙有田洪亮的喊声让赵大槐精神一振,他赶紧握着木锨走到锅边,学着孙有田的架式认真挥洒起来。其实孙有田观察他有一段时间了,见他虽不爱说话,眼里却有活,就有心教他几手。

跟着孙有田装锅还是第一次,赵大槐生怕表现不好,一边挥洒着,一边在心中默念着“要匀、要薄……”但有装不到的地方,孙有田眼明手快的及时帮他补上,干了一阵,赵大槐看到一大半都是孙有田装的,自己只装了一小片,心里就有些急了,额前被汗水浸的湿漉漉的,孙有田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说:嘿,装得不错! 别急!慢慢来!

锅装好了,孙有田一声招呼,大家伙儿一起把厚实沉重的甑锅盖子推到锅上盖好。这时,周小宝拿起木桶,把支楞着两只耳朵的破棉帽扣在头上出门了。“哦,今天轮他打水了 ”赵大槐心想。“不知道这次他会不会哭啊”。水槽就架在不远的水渠和工房之间,再由工房里的大胶皮管子注入到冷凝器里。

上次周小宝打水的时候,天冷得直让人打哆嗦,水一倒进槽子里,马上就冻住了,周小宝不停手的一桶一桶的往里倒,然而,流入工房的水依然大多牺牲在路上,水槽中的冰却越积越厚,工房那边不时传来班长着急的叫骂声:你他妈的!快点打水阿,酒都出不来了!听到班长的叫喊,周小宝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桶接着一桶的打水,他低着头,不停的提起来、倒进去,提起来、倒进去,似乎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四溢的冰水不断溅到他的衣裤上,手脚已冻得毫无知觉,只是机械的运动着。等工房里终于传来喊声“好了!不打了!”周小宝已经累得快散了架,浑身上下盔甲似的硬邦邦的结了冰,进到工房里,周小宝把桶“哐当”一扔,蹲在地上,就呜呜的哭起来。大家起初一愣,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就个自忙去了,班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行了,快去灶坑里烤烤衣服吧!下一锅我帮你去打。”

炉膛里炭火炽热的燃烧着,红闪闪的火舌快乐的嬉戏。

冒着热气的清亮亮的白酒从冷凝器伸出的管子里汩汩的流淌出来,在白磁桶里欢快的翻着酒花,赵大槐伸出手指沾一点酒,放到舌尖上一抿,高兴得对孙有田说:有田哥,好酒嘞!又甜又香!孙有田也沾一点放进口里,郑重的咂摸一会,满意地笑容在他的脸上荡漾开来。

酒香在氤氲的空气里浮动,“拉锅了!”一声喊,沉重的甑锅盖子被八条汉子奋力推开,一大锅热气升腾而起……

40多年过去了,赵大槐还经常梦到这样的情景。退休后,他依然住在这片浸满酒香的土地上,每当在厂区外转悠的时候,望着一排排飘溢着蒸汽的齐整整的酿酒工房,闪着亮光的高大的露天酒罐,赵大槐就觉着自己越来越老了,可是酒厂却越来越精神漂亮了。

2008的这个冬天格外地冷,到处冰天雪地的,儿女们都一再叮嘱他,外面路滑,少出门,老胳膊老腿的摔一下可是不得了。赵大槐就只好猫在家里看电视了,这好长一段时间,广播、电视里都在说办奥运会的事,呼吁大家要做支持奥运的好公民。一听到这方面的消息,赵大槐就会得意地想:朋友来了有好酒啊。如果外国朋友到我这,我一定要拿我们厂的酒好好招待他,“伊力特曲,英雄本色”嘛,喝了我们的酒保准他当奥运英雄!(张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