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雪花飞舞，飘了整整的一天。

霍江到连队把装满粮油蔬菜的汽车开回到车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踏着积雪向家里走去。

今天，他接受了一项特殊任务，每年春节，他们团场都要给驻守在琼布拉雪山边防站拜年，给边防站送一车年货。往年都是他和李师傅送，今年李师傅退休了，团长就找到他说，只有让他一个人辛苦一趟了。霍江什么也没有说，爽快地就答应了。

霍江的妻子做好了饭，等着他。可老不见他回来，心里便忐忑不安起来。霍江的妻子在外地学习，回家来就是想和他过个团圆年的，可是去年年三十，霍江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出车去了边防站，今年呢？她见霍江现在还没有回来，心里像敲着小鼓。温暖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人，显得有些空寂。霍江的妻子就自己玩着一个只有她才知道的游戏。

她把一枚钢崩儿抛向空中，钢崩儿在空中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在了她的手心。

钢崩儿一面是花，一面是字，她想，“花”朝上，今年春节霍江就可能还要出车，如果是“字”的那一面向上，那他就可能留下来陪她过年。

“是字，一定会是字。”妻子在心底里不断祈求，她的祈盼变成一股暖流，使她的手心变得潮湿起来。

望着床头柜上自己和丈夫的小人头，妻子又想起了那些幸福时光，她已经一年没有回家了，她太想霍江了。

是前年三月杏花盛开的季节，她大学毕业不久，在家闲居，在一个特殊的情境，他们在边城伊犁偶遇了。那时，情不自禁地都被对方身上的一种东西相吸引。终于有一天，霍江在一个很美很美的夕阳下问她：“丫头，你愿意乘我这趟车吗？虽然不太豪华，但能保证你乘到终点站！”就是听了这句浪漫的能让她乘到达终点的话语，才使她义无反顾地决定乘上他的车，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他！她说：“一生只想跟你走！”

从她和霍江结婚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做霍江的妻子和别人的妻子不一样，那是要忍受孤独寂寞、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牺牲的。霍江的父亲是359旅的老兵，把一生都贡献给了新疆兵团的事业，他对事业的执着传给了霍江，霍江也是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主，他常说，他是兵团第二代，不能给老一辈军垦战士丢人。兵团人虽然不穿军装，但却要为建设边疆保卫边疆做贡献。那么，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和他心心相印。她希望能和丈夫恩爱相守过日子，再苦再累他都没有怨言的。

可是，去年已经放空，今年呢？

此时，她心底里的那份无法抑制的渴望伴随着殷切地祈盼油然而生。

霍江妻子的纤纤小手已经慢慢的张开了，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忍耐，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去看。突然，她改变了主意，他想，是字又怎样，是花又怎样呢？她不想再看什么结果了。

其实，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了，假如霍江今年春节还要出车，那她也绝不会拖丈夫的后腿，因为她是一名兵团人的妻子，她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一名最优秀最出色的兵团战士。

夜深了，她有些疲倦，在沙发上打起盹来。这时，霍江推门进来。一股飘着雪花的风儿吹进房间，把她惊醒了。

“你怎么不脱了睡？小心着凉！”霍江心疼地说。

妻子美丽的脸上还挂着几滴让人心痛的泪珠儿。但她硬解释说是沙粒掉进了眼睛里。

但是，她的极力伪装并没有逃过霍江的眼睛，他只是不想揭穿。

他贴在妻子身边，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妻子的长发说：“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你都回来三天了，我还没有好好的陪过你！”

“不要说对不起，你忙，我知道！”妻子的脸上还挂着泪珠，霍江被感动了！

“知霍江者老婆也，还是老婆理解我！今生我算是欠你的！”霍江一把把妻子紧紧搂在怀里，用温柔掩饰自己心里的内疚。

妻子说：“霍江，我知道你又有任务，不能在家过年是不是？不要紧，你放心去吧，我是你的星星，愿意随着月亮前行！”

“……啊，是的，又要让你一个人过了。大雪封山了，听说边防连队生活用品都用完了。我们得赶快送物资上去，让部队战士也能过好春节，团长派我明天就给他们送年货上去。”霍江说着，眼圈已红润了，心底里充满了内疚与抱歉！

“……不要说了，我理解你！领导信任你，安心去吧！”妻子的心里觉得遗憾却又感到自豪。

“那我走了，年三十晚上我尽量赶回来，如果回不来，你就去团长家和他们一起包饺子吧？”

“放心，我会照顾自己的！”

霍江登上驾驶室，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那辆满载着年货的汽车奔驰在茫茫雪原上了。

当行驶到离边防连还有五十多公里处，由于雪越下越大，能见度不足十米，他突然感觉路面可能有一个雪坑。他本能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制动，车身后尾却左右一摆，滑下路基，陷进路沟的积雪里了。霍江下车一看，积雪已冻成冰渣，在这边防公路上，四处荒无人烟，只能自己挖雪开路。

他心里明白，如果不能及时排除险情，不仅完不成任务，而且生命也将受到严重的威胁。为了边防连的全体官兵大年三十晚上能吃上饺子和新鲜蔬菜，他拼命地挖。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痛如刀割般，可他的铁锹却一刻不停地挖着车下的积雪。一小时、两小时，轮胎仍在冰渣上空转，没有办法，他只好将身上皮大衣、棉衣都垫在轮胎下的冰渣上了。

霍江的脚冻麻了，寒冷和饥饿阵阵袭来，他全身发软，四肢无力，这时有一个坚强的信念支撑着他，他想到妻子似乎对他说：“遇见困难要沉着冷静顽强，要有战胜困难的勇气，边防连的全体官兵正等你的年货过年呢。” 他还想，几天后妻子一定会在路口等他凯旋。

他上车重新打着马达，终于，汽车冲上了路面。车轮下的衣服经车轮一压，犹如一张压扁的铁皮，他把它甩进了大箱。浑身打着哆嗦，上牙碰着下牙。他驾驶着汽车又往前走。五十多公里的路，他竟开了三个多小时。

他终于看到前方边防连的营房了，浑身是劲，恨不能一下就冲到战士们中间！

“笛笛！”喇叭的一声长鸣，打破了茫茫雪夜的寂静。

在这风雪交加的年前，边防战士们沸腾了，全连官兵热泪盈眶，像迎接功臣那样把他迎进了房里。

“一班长，你带领战士们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连长指挥着。“是！”一班长迅速和战士们从车上卸下了大米、面粉、清油、猪肉和冻了的白菜、土豆等物资，往房子里抬。

“霍江同志，辛苦你了，我代表边防连的全体官兵感谢兵团农场的领导和同志们！”连长说。

霍江病了。

战士们望着瑟瑟发抖的霍江，赶快叫来卫生员，一量体温，39度8，好家伙，赶忙给他注射了柴胡和鱼腥草，并用冰块物理降温，连长整整守了他一夜。经过精心治疗和护理，他的高烧终于在第二天退了下来。这一次，他虽然病得不轻，但他一想到战士能过上一个快乐的春节，心里却很高兴，觉得病了一场也值得。只是内心深处有些愧疚，那就是他这一病，年三十回就回不去了，太对不起来妻子了。

大年初二，病愈的霍江来到连长的房子，向连长告别。

霍江一进门，看见连长在看墙上的一张照片，表情庄重。

“这是谁？”霍江好奇地问。

“他是我的老班长，转业到你们兵团，后来，他在一次执行运输任务途中，由于发生雪崩，不幸牺牲了！” 连长说着，眼睛有些湿润。“老班长是我穿上军装的第一任班长，他常说，‘当兵不怕苦，怕苦不当兵，’ 我便把这句话默默记在心间，一直激励着我战斗在边防线上！”

“连长，你做到了，你看，你不是接过老班长的枪，继续战斗在祖国的边防线上吗？”霍江说。

“将来我要是转业了，也要到兵团农场去，到时把妻儿也接来，永远工作生活在这里，我太爱这块神奇的土地了。”连长说。

霍江驾驶着汽车返回团场了，老远地，他就看见站在路口的妻子。近了，近了，他听见了远处飘来妻子喊他的声音：“霍江，霍江，霍江！”

霍江眼睛湿润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按响了汽车喇叭，那清脆的喇叭声特别悦耳……（邓丽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