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的出世承载了父母多大的期盼以及乡亲们的关切,只是听母亲说,当年我的出生轰动了整个连队,甚至平时从没进过门的人都来给母亲道喜,恭喜她得了一位千金——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
对于父亲最早的记忆,是我趴在他坚实的背上,随着他的脚步摇晃着,睡得迷迷糊糊的……
在那个年代,连队里放电影是人们奔走相告的喜讯,那热闹劲儿绝不亚于逢年过节。于是,这一天家家户户就开始忙活了,早早地炒好瓜子啦,大豆啦。孩子们都把衣兜裤袋装得满满的,然后搬上长条凳子去占位子,生怕跑慢了坐不到前排,一个比一个赶得早。
电影里演的什么,年龄太小的我看不懂的,也是因为从来没等电影演完,我就已经睡着了。等到电影结束了,父亲便背着我,母亲在一旁打着电筒,哥哥们扛着凳子跟在后面,几家人结伴边往家走,边说着电影里的情节。睡得恍恍惚惚的我就在父亲的背上,享受着摇篮般的温馨与惬意……
父亲十分疼爱我。常常在他下班回来的路上远远地就听见他唤我的小名,这个时候他的草帽里总会有几颗杏儿,果儿,糖块什么的。他还不忘叮嘱一句:“别叫你那馋嘴的哥哥们看见了!”于是我们父女俩笑成了一朵花儿。
小哥最淘,老拿我寻开心,捉只毛毛虫突然间放在我面前,要不就是把凳子抽掉,让我摔个四脚朝天……尤其是父亲一连几天外出干活的时候,他更是一刻都不闲着,我哭得越大声,他越乐。母亲整天忙里忙外,没功夫断我俩的官司。我就盼着父亲赶快回来,告一大堆状,然后替我找来小哥老账新账一起算……
电影依旧每年放几场,我也继续在父亲坚实的背上摇晃着香甜的梦。上小学时,我经常手举着考了高分的卷子,一路蹦跳着回家向父亲报告。还记得,连队一位姓杨的医生从不喊我的名字,他叫我“王师傅的金豆子!”——我是父亲的骄傲。
记不清有多少个早晨,我都是笑着醒来的。父亲见我赖床,便用他那下巴颏又粗又硬的胡子往我脸上,脖颈上扎,再不就是一把抱起我,假装要将我扔出去,我惊叫着紧紧搂住他,那一刻,他笑得多幸福啊!
我能去西安读大学完全归功于父亲。母亲认为女孩子家读个高中就行了,更别说要到那么远去念书了,可父亲坚持让我读。他曾说过很多次,小时候在农村老家刚读完一年级就辍学了。因为父亲是长子,下面还有弟弟妹妹,爷爷供不起,只有九岁的父亲便跟着队上的人放羊了……
临行时,母亲一遍遍地叮咛着,父亲只是默默地扛起那只装得满满的大皮箱走在前头,我紧紧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把箱子放到车上,又扶着我坐上车子。四轮拖拉机缓缓开动,渐渐拉远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父亲静静地站在那儿,好久好久……视线中我突然发现,父亲的背竟有些弯了,那年我刚满十八岁。我上大学的那几年他是贷款为我付的学费,是父亲,用他勤劳的双手和坚实的脊背成就了我的人生之梦!
再后来,我有了工作,成了家,有了孩子,尽管离得不远,可每到节假日,他就会打电话问:“爸爸宰了鸡,炖了鸭子……你回不回来?”于是我们拎着大包小包,牵着儿子,回去大饱口福一番。每次,我都尽可能多吃些,而此时,我在享用的何止是美餐啊!
随着父亲年逾古稀,我也越发享受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望着父亲忙碌的身影和更加弯驼的脊背,我总是企盼,这样的幸福时光能够更多地陪伴我们!
然而,岁月无情,父亲于今年四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立于父亲坟前,我大声地对他说:“爸爸,如果真的有来生,我还要当您的女儿,还做您背上那个酣然入梦的小女孩儿……”(王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