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有千百种,或名贵或稀有。于这百千之中我独爱的是故乡的树,虽然此时的我已经记不起她的名字。
故乡的路那么远,但是无论我身处何地,每到夏末秋初我还是能听到那来自故乡的树被风吹叶沙沙响。故乡的树虽不如新疆的白杨挺拔、高耸入云,可那情有独钟的感觉却是无可比拟的,因为那树叶声响中有一种牵挂有一种关于对童年的怀念。时光如此匆匆,却又悄无声息。那长在河畔的树也在这变幻的岁月里刻下一圈圈的年轮,不经世事却也苍老。
儿时家的后园有一个小小的塘,一年中多半时间都是沉默。可每到夏末雨季到来她便有了不俗的生机勃勃,有知了和着蛙鸣、有鸡啼伴着鸭子欢快的叫。在这小小塘的旁边便立着那么一棵近乎与父亲同龄的大树,父亲说,这树生命力顽强、在开春时节砍下一枝直溜些的数枝,插在土里多浇点水就可以成活了。小时候的我总喜欢招呼小伙伴手拉手测量她的周长,然后在小伙伴的惊讶声中自豪的宣布这是我家的树、比我们所有人年龄都加起来还要老的树。那时候的我深信着,树的生命力是无限的,地下蕴藏着的无穷的魔力会让她一直长下去、直到我再也看不到树梢。
白天酷热里辛勤的劳作让人倍生疲惫,在傍晚时天便凉了下来。于是,满村的炊烟被微风吹乱、分不清到底哪一股才是自家的。如同这个村庄里的人,从来都不曾去计较和刻意划分谁家树投下的阴凉。在厨房一阵忙活之后,按照往日里的习惯,胡同里的邻居们便端着自家的饭菜来到了胡同口。而我家就在这个胡同的第一家,自然也占着独有的优势。父母招呼我把小板凳都搬出来,于是乎凉拌黄瓜、蒜汁浇闷茄子、盐水豆角……一股脑的排开。我们小孩子的特权就是想吃哪一个就厚着脸皮朝哪一个菜前面蹭,不待招呼就开吃了。
时间就这么一圈圈的走着,像是村头的老磨坊。
有一天下学回来,父亲正在与一群陌生人商量着什么。我便凑上前去,从他们的对话当中我明白了父亲是要把小池塘边那棵我引以为豪的树卖掉。我慌忙把书包放下飞,快的朝后后园跑去,她还若往常那般立在那里,那么安静,丝毫不懂我内心的悲伤。晚饭时候我犹豫了很久,但还是问了父亲为什么要把那棵树卖掉,父亲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你要上学。我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想不到将要终结她生命的那个刽子手竟是自己。晚饭后,我一个人来到她身旁就站在哪里,目光顺着她的胸膛一路向上望去,满世界的星光却惟独不曾把她照亮。我张开双臂再一次将她丈量,然后靠着她坐下抚摸着裸露出地表的树根。害怕今晚过后她就无法再像此时一样站立在天地之间,再也不能为我投下这一地的树荫、一地的清凉。
第二天上午的课什么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她倒下的情形。放学的铃声一响我便第一个窜出了教室直奔小池塘跑去,一边跑一边往她在的那片天空看去,往日里高耸的树梢不见了,我的眼泪奔涌而出。近了,我看到了她曾经郁郁葱葱的树枝多半已被砍下,散落在四周,那些砍树匠人在旁边抽着烟休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匠人对父亲说道:“这树要是再长下去怕是要成精了,你看她的树枝把这周围的树影响的都不长了,把这一块地的营养都吸收完了。这么大的树我还是第一次伐,至少还得三天才能把她完全放倒”。父亲没做回答只是点点头,我能看到他眼中充满的不舍。此后两天我再也没走近她一步,不是不想、而是不忍。
第三天下午放学,路过小池塘时候一声巨响,只见她那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轰然倒下,尘土飞扬久久不能散去。此时的我没有流泪,心里只是默默说了一句:再见了,亲爱的伙伴。
十五年前,那个十岁的小男孩眼睛里的树倒下了再也没有站起来,十五年后的今天,那棵树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曾倒下过,你所陪伴我的光阴,都被思绪深深镌刻在我的心里,不曾遗忘。
如今想想,我所怀念的也许不只是童年的回忆,或者还有那种最为纯真的欢喜,而这种纯真的欢喜,如今已是很难寻觅。(霍城垦区人民法院 周佳)